普陀素食记

一次去普陀山玩儿,午餐就在寺院里用,有三位知客僧相陪,连我们几个游客共是六人。其中,我的一位记者朋友是个生就的善辩者、好辩者。

宾主就座后,先是几碟小菜,接着上来几道精致的大餐:素鸡、素鱼、素鸭,一律用土豆、面筋、竹笋等做成,相当考究,足见主人待客之诚。

我这位朋友眉头一皱,马上就开始诘难:“出家人既是不杀生,就应该打心底里去得彻底、干净,为什么素食还偏偏要叫做素鸡、素鱼呢?分明是心里还想着鸡鸭鱼肉这些美味嘛!”言语之间,神色睥睨,颇为不敬。

座首老僧微笑不语,旁边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胖僧人脸上掠过一丝愠色,旋即平淡如初。

说时迟,那时快,我座侧的一位年纪二十上下的小和尚立即合掌正色道:“施主,正因为出家人心中坦荡,所以才不在乎菜的名字叫做什么。鸡也罢,鱼也罢,不过是便于大家称呼而已,只要心无挂碍,姑且称之又何妨?”

我的另一位朋友甚觉尴尬,毕竟这不是为客之道啊!马上出来圆场道:“说得有理,的确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世间万物于出家人而言,无非色相。叫素鱼素鸡,与不叫素鱼素鸡并无不同,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妄加猜度的。我这里代朋友谢罪了。”

谁知我那位朋友是一类恃才傲物、不依不饶的主儿,存心要试试出家人的涵养到底有多深,话锋一转说:“是,是。不过出家人如若果真是心无挂碍,就不必为我刚才这么一句话头作任何辩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孔子云:‘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呼?’这么一番辨白,显见是心里有是非之念,遇外物则生是非之争,有所争,必有所执着,但有所执着,即离我佛十万八千里矣。如此,‘心似菩提树’尚难做到,更哪儿谈得上‘菩提本非树’呢?”

那位四十岁上下的胖僧人立即对这位朋友肃然起敬,真诚地合掌说到:“施主高见。适才鄙僧也动了愠色,险被怒障所弥,还好立即明心正性,澄静下来。修为不够,惭愧惭愧,让几位施主见笑了。”

我说:“大师不必过谦,能于悬崖处勒马,即已是很深的道行。待到无须勒马时,悬崖即是平地,无非是 ‘一切随缘’四字。”说着,我扭过头看着座首老僧道:“于关紧处明心见性、守持得住固然好,若能如这般清风明月流水,再无关紧之处,却还需守持何用?”

老僧依旧微笑不言,如风如月如水如泉。

我不禁叹道:“老子云‘大道无言’,佛祖曾拈花微笑,孔子曰‘从心所欲’,不都是指的一件事吗?”

下山的路上,我的朋友问我:“‘道可道,非常道’,你既是明白这个道理,却又何必多嘴,卖弄那么一番呢?”

我回答:“一切随缘,可是定,也可是动。若是一切随缘而动,则开口亦无滞涩之感,全在‘无心’而已。若是‘无心’而动,则世间事无可无不可,可道可不道。如此,倘若那位小和尚正色护法纯属‘无心’之举,事后亦无惭愧之意,亦无挂怀之忿,但如‘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则他与老僧何异之有?倘若胖僧人之谦恭也不过自然之举,他并不以此为念,亦不自觉谦恭,事后可有所思,亦可无所思,全在随意之间,则他与老僧之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并无二致。不是这样还好,如果事情果真是这样,那么真正小儿科的就是我们,真是贻笑大方了!”

朋友听了不禁汗颜:“你在危言耸听吧?听你这么一说,我再开口跟你辩争,反是着了痕迹了。好啦,我们下山吧,我不开口了。”

“不将‘开口不开口’放在心上,开口又有何碍?不开口又有何碍?事过境迁,尽享当前就是了,想它作甚?”

“哈……,是啊,世间事,原就当这样。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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