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湖北,疫情期间不能出门,遂在家上班,湖北近期逐步开放,我却完全没有想回上海的打算,周一第一件事就是递交辞呈,炒了领导。
一.
想离职的打算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默默发酵,最直接的诱因就是新来的领导。
我就职于上海一家中型互联网公司,负责运营微信公众号,微信公众号发布的内容主要是品牌宣传,产品促销和行业相关知识,保持每周四篇的发布频率,近期因为疫情的因素,为了紧跟热点,有一两周每天都要发布一篇。
我们市场部门一共四人,但负责运营微信公众号及自媒体的只有我一个,号虽是小号,相关工作却也很繁杂,我一个人负责公众号的撰写、采编、排版及封面插图制作等内容,在符合品牌调性和传播性之间小心翼翼的寻找平衡。
我一边负责公众号的运营,一边打理公司的自媒体和官网,在今日头条、搜狐等发文,在官网上同步更新品牌新闻,事情虽多,但也还能协调,领导给了我充分的自主权,我性格稍稍有些内向,平时只顾埋头做事,很少花精力去处理交际,导致公司夸奖公众号运营专业的人很多,但少有归功于我个人的,现在想想,可能问题一开始就存在。
运营了一年多后,因为成功策划了一些活动,将公众号的标题,排版,封面等内容都做了优化,关注人数也翻了一倍,平时发文打开率在行业内也属于顶尖水平,文章也被一些官媒转载。
正当我对公司逐渐熟悉,想逐步尝试一些新的玩法时,公司开始了人员优化,我们部门的经理因为之前策划的一场线下活动耗资较大,效果未达到预期而被优化掉了,她走以后,和她关系很好的活动专员李洁也很快办理了离职。
李洁离职前,我们一起吃饭,她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还会在公司继续工作,她表示我太天真了,新的经理一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少不了各种挑刺,特别是我做的这一块对市场部又比较重要,肯定会吸引很大一部分“火力”。我当时还颇不以为然,心想我好好做好我自己的工作就好了,总不能故意刁难我,谁成想后来发生的事,被她一语言中。
经理和活动专员都走了,一时我和剩下的另一个同事沈叶都有些不知所措,李洁离职比较匆忙,我们部门最主要的两块业务就是新媒体和线下活动,李洁和我平时配合最多,我对线下活动也相对比较熟悉,于是这块内容就顺理成章的交接给了我。
我接手的时候以为只是短期的过渡,总监也承诺很快会找到新的活动专员来承接线下业务,谁知一个月过去了,新的活动专员迟迟没来,新的活动需求却来了不少。
二.
首先来的是一个大型学习团体参观公司,人数在五十人左右,需要在公司内联系主讲人,为来访人员准备纸笔、摄影、引导参观等,我一边处理推文工作,一边和一名其他部门借来的同事协调各方,做好团体接待。
接待的那天,我和其他部门借用的一名同事一起提前布置了会场,活动时我写一会儿文章,拿着相机去拍一些照片,过一会儿又上前递话筒,课程结束后又引导来宾参观,同事拍照,参观之后又进行桌椅摆放归位,垃圾清理,一切完成之后临近下班,推文还没写完,于是继续编写推文,一整天忙的眼冒金星。
接待工作没多久,产品部门需要在临市办一场大型宣讲,邀请四十多家企业代表参加,涉及到预算申请,酒店预订,邀请函制作,赞助商沟通,合同编写,物料采购运输等多项工作,这种大型活动通常是由原经理和李洁二人,配合许多其他部门同事共同完成的,现在两个人都不在,我也只好赶鸭子上架,一般准备宣传推文,一边和酒店方面沟通,起草赞助商合同,制作邀请函等。
随着活动临近,事情越来越多,我和总监陈总多次报备,我这边实在承接不了这么多事,希望可以尽快安排其他同事协同,或者从其他部门抽调人手,总监每次都立即答应,但接手工作的人迟迟不能到位。
在申请增加人手三四次未果,活动仅剩一个月时,我也逐渐没了耐心,和陈总直言我无力承接这么多工作,更关键的是活动方面的很多内容我根本不熟悉,万一现场出现什么失误,损失的将是公司客户,若不能及时调拨人手,届时我只有选择离职。
离职虽然是气话,但另一方面也是真实情况,我性格内向,处理文字创意和策划性内容时如鱼得水,去做主要和各方对接的线下活动组织工作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总监这次认真处理了,马上和我谈了一场话,了解我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同时告诉我一个讯息:新的经理十一后马上就会入职,届时我手上线下活动相关的工作可以转交给他处理。
三
我吃了一颗定心丸,等到十一后,新的经理张涛果然如约入职,我整理了线下活动的一些素材,将当前急需处理的一些工作划分成一个个细项,和张涛各自认领了一部分。
整理、打包物料的工作量特别大,我从公司仓库整理出的产品手册,礼品等各类物资装满了七八个大箱子,分门别类归纳好,需要集中打包,我请张涛协助,同时请沈叶和隔壁部门关系好的同事一起打包,张涛过来巡视了一圈,就直接走了,连把手都没帮。
我气不打一处来,名义上是经理,但市场部在我们公司是一个很小的部门,同事相互沟通也都很扁平,过去的几任领导也都是一起工作协调的,张涛看着自己部门的同事工作,几个人都是女孩子,自己却一点想要帮忙的想法都没有,让我有些意见。
帮忙的同事处理好大宗工作就走了,我一个人整理物品,填单,搬运,做一些零零碎碎的活儿,然后又飞奔回工位前写推文,辞职的念头又一次浮了上来,再忍一忍吧,我想。
结果活动当天,又出了乱子。
活动前,我谈了午餐128元一份的自助,按客户人数和酒店签了协议,张涛带着其他部门大批同事去参加活动,按例本该预订工作团餐,结果他带着其他部门同事自行去吃了自助,酒店经理将午餐账单和茶歇账单发回给我时,本来足够的预算一下子又超了不少,重新申请预算审批流程复杂,最终只得和酒店协商,将客户晚宴上的酒水取消。
没过多久,张涛又找我谈话,表示希望我继续承接线下活动,从之前的一系列事件中他觉得我对线下还是稍微有所了解,我从之前的一系列事件中也了解到他应该没有线下活动的经验,但我一直从事新媒体运营工作,之前运营的一些品牌账号各类指标也都很有竞争力,分出很多精力去做线下活动对我的本职工作是一个很大的影响,也不利于在新媒体运营方面深耕,于是我拒绝了承担线下活动工作的要求。
四
我们公司占据写字楼的两层,市场部整个团队都在上层,前几任经理也和我们坐在一起,便于大家交流,但张涛来了之后,执意要一个人坐在楼下,我们猜测他是为了离总监更近一点,但这样一来,给沟通增加了不少障碍。
本来面对面很快能说清的问题,张涛一定要大家去楼下交代工作,IM上几句能说清楚的问题,他也一定要找个会议室面谈,更神奇的是,他从不组织部门会议,而是每次和个人私聊,问每个人其他同事的工作情况,遇到自己不懂的问题,也从来不主动问询,而是旁敲侧击,以“你也没有做过这个?”“这样好像不对吧?”这种步步套话的方式沟通,四五个人的小团队,硬生生搞的像“宫心计”,对工作内容没有推进,我感到不厌其烦。
再之后,张涛就开始了“新官上任三把火”。
第一把火,是大张旗鼓的在公司范围内征集新slogan,将公司使用多年的slogan换掉,公司原本的slogan使用了十年左右,用于宣传定位,让人一望即知,新的slogan乍一看很高大上,却让人不明所以,他开始要求全公司更换新的slogan,但在做外投时,新slogan却因违反《广告法》而不能用于SEM,于是我们只在公司内部平台上做了替换,对外宣传时却仍保留着两种slogan;
第二把火,是将我们部门的所有需求归在自己手中,因市场部仅有三个普通员工,各自负责一块内容,原本给市场部的需求大都是直接给到相应的负责人,张涛上任后要求所有需求都集中给他,然后他在分派给个人,个人将内容做好后再给张涛,张涛再反馈给需求方,需求方有反馈意见也反馈给张涛,张涛再同步给我们,避免我们和需求方直接接触,甚至不允许我们和需求方直接联系,而要所有内容都要经由他传达一遍,在团队合作性强,人数多的环境下这样做效率较高,但在我们仅有三个人,各自负责一块的小团队,如此操作各类信息经常发生误传,比直接对接增加了许多工作量。
第三把火,是各自“挑刺”。我所写的宣传文章经常被要求替换一下顺序,更改一下标点,宣传新闻稿主体用他提出的“简写”等等,诸如此类,然而这类“挑刺”常常隐含风险,对外宣传的新闻稿需要和品牌商、合作商多次确认,重新修改之后,需求方又往往不满意,于是又要改回来,因此我怼了他几次,渐渐地这类要求也少了,我以为大家逐渐磨合的差不多了,重新专注于工作,渐渐地其他莫名其妙的需求也就忍下来了。
我依旧独立运营公众号,内容做好后,张涛除了检查错别字也不能给到什么修改意见,但他在各类汇报上,都将市场部的设计、新媒体等进步揽在自己身上,绝口不提其他同事的工作,长此以往,不满的声音也逐渐增加。
五
工作上虽然有些不满情绪,但谁的工作能一帆风顺呢?团队也要相互磨合,适应需要一段时间,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我告诉自己。
很快,到了过年,我回了湖北,21号在武汉呆了一天,当时一起从外地到武汉的小伙伴已经经由各种渠道,认识到疫情很严重,那时上海的口罩已经很紧俏,但所幸还抢到了几个,大家带着口罩,随身带着洗手液,全副武装。
我们22号从武汉回了老家,这时武汉街上大部分人都带了口罩,一时风声鹤唳,23日就传出武汉封城的消息,可能一个闪念,就被困在武汉了。
因为我从武汉回来,也算做高危人员,我爸学校、社区、居委会一波波人来做登记和检查,开启了在家隔离的日子。
我刚回来那几天,我爸天天咳嗽,早晚咳的更为猛烈,他自己偷偷的量体温,所幸没有发烧,但这时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人心惶惶,我买了阿莫西林、感冒灵、喉痛灵各种药,搭配着给他喝,十四天之间天天提心吊胆,我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毕竟想了也没用。
十四天过去了,一家人都没有发烧的症状,爸爸的咳嗽基本可以确定是支气管炎,我们一家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我从高中开始住校,大学、工作都在外地,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这场疫情是我高中以后在家呆的最久的一段时间。
爸爸妈妈学会了做热干面、做烤饼、蒸包子,生活好像一下子变得非常非常慢,再也不用分秒必争,每天有很多时间用来读书,写作,在阳台上晒晒太阳,在家里和妈妈一起跳广场舞,研究一些业务爱好。
一天晚上,正和爸爸妈妈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饺子,爸爸突然说:“你那个同学,丁一,走了。”
丁一是我的初中同学,成绩一直都很好,一路报送到重点高中,后来又报送到北大,毕业后又直博,只是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乍一听,以为他出国深造了,就问:“走哪儿去了?”
我爸没说话。
我就又问了一遍:“去哪里了啊?”
我爸说:“自杀死了。”
我一时难以置信,楞了一会儿又问:”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我爸说:“具体也不清楚,可能在学校压力大吧,他爸妈又要离婚,他一时想不开。”
我沉默了,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封城时光里,听到一个故人的死讯,让我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我又想起了那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人生,到底是什么呢?
好像忽然就长大了,忽然就工作了,忽然就离家千万里了,突然父母就老了,突然有些人就走了,在这些事情面前,平时困扰我的那些琐碎,都太小了。
小时候我想当一个作家,后来我想考一个好大学,后来我想找一份高薪工作,后来我想什么,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了,每天困顿于各种琐事,好像总有一个又一个的山等着我去爬,但山那边究竟是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晚上,翻着疫情中一个个求救,除了机械地转发,什么也做不了,平时工作中积累的情绪突然就爆发了出来,我已经很多天没有真正快乐过了,而人生实在太短。
我要停下来!我听见自己说。
六
虽说想要停下来,但每个月准时入账的工资,又让我纠结不已。
我为什么不能一边上班,一边发展兴趣呢?为什么不能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呢?
在按部就班和脱离之间,我徘徊不已,理智让我冷静,情感却很想逃离,gap一年,好好想想自己以后发展的路,最近的一件事,直接推了我一把。
正当湖北接近解禁之时,收到提醒,需要制定下个月的KPI,我点开系统,不经意间撇了一眼上季度的绩效分,竟然是最低分。
我当时感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因为我上季度的各项KPI都是超额达成,在同事离职的情况下,独立承担了两个人的工作,但张涛竟然给我打了最低分,显而易见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我一时觉得再纠结下去也毫无意义,与其每天纠结于一些人事的纷扰,不如直接及时抽身。
考虑到人还没到上海,远程离职可能有各种问题,我又犹豫了,工作中被新领导刁难的人太多,大家不都忍下来了,为何我不能忍呢?
可经过一晚上思考,我就是不能忍。
一到周一,我就迫不及待的交了辞职信,进入交接流程。
张涛试图挽留我:我会结合你的工作情况,重新评估。被我婉拒了,一旦下定决心,那就没有什么调和余地。
和同事交流,她劝我不要太冲动,我却觉得好久没有如此释然,工作之后,时间都不再是自己的了,做新媒体运营中的品牌宣传工作更是要24小时随叫随到,随时随地的临时需求让人不堪其扰。
辞职之后,我的内心竟然很平静,疫情渐渐消散,上周末去湖边散步,桃红柳绿,小朋友牵着风筝在天上飞,而我手中有大把属于自己的光阴去静静感受,我感到久违的放松与释然。或许人生正如佩索阿的诗:
你不快乐的每一天都不是你的:
你只是虚度了它。无论你怎么活
只要不快乐,你就没有生活过。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2020年,理智又一次屈从了情绪,但我却不愿意责备自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我该抓紧时间,去找我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