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打碗花一起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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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都凉，需要阳光。

今天礼拜天，懒起，找个地方，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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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的地方，好，有条椅，有太阳。几朵打碗花，一片青草，一排白杨，一棵嫩绿银杏，两本书，一头顶蓝格茵茵的天，跟我一起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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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夜，看三小时诵诗会，天扬灰沙，风入骨缝，当时有少年念诵入耳动心，有赋诗著文之风骚鼓动，尚不觉有异常。次日起床，腰眼酸痛，如一只冰狐，潜入胯上胁下之处。出门，淡淡云，薄薄日，微冷，山头没来斜照，树梢未挂铜钲。冷。

便觉得，久不读东坡，久未遇朗晴，身子骨缺钙了，精气神有些干涸，里边的火山，岩浆缺火。

今日先冷水浴，想要激扬斗志，无奈，内热不足，冰水打击，只换几个响亮喷嚏。

出门，下楼，迎面一条耀目白灿灿好日头。鼓舞。遂生绮念——该晒一个太阳了。

先是瞅中大操场，绿茵茵一地茸茸，去打个滚，撅屁股爬展，一定美哉。可，还未吃东西，晒舒服了，肚子不舒服，二缺一，美感打百分之五十折扣，不好。

去小超市买酸奶，火腿肠，面包，酱蛋，手撕肉，再来坐绿茵，看几页《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看毕飞宇崇拜的李敬泽这小子的希奇古怪，进学休闲两得，听鸟负暄双修，一定舒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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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毕，就过图书馆，去买美食。就又看见去年那些打碗花啦。一长溜，贴着楼底墙跟，在墙面瓷砖与地坪水泥之间一条一指宽缝隙里，爬出来，蔓延一串，五月至末，就举起一朵朵小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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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我赏它们多回，追索再三，许多朋友提醒，才知道这个不是牵牛，是打碗。经此，秋天方看见程老自扎的那个小花园，一看，牵牛花，拳头大，淡蓝喇叭挂在半天，吹奏清湛湛无底天空，绝尘超凡，世间简直无物可拟。要感谢打碗哎，你的喇叭虽只大拇指头蛋儿大小，可由你比衬提点，方让我见识了真正的牵牛花。我们小时候叫你“扯扯秧”，勾连拉拽，曲径通幽，你一丝柔蔓，牵一下，扯一番，方使我这愚笨之牛，到那高廓之处，看见你的神仙版本。此间因缘，妙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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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这些，就蹲倒看打碗。这个花名，嗯，定生自一个农家小院，一个小丫头，一个胖娃子，端了饭碗，追逐嬉戏，咯咯满院。白发翁呵之不禁，慈面奶奶欲追不及。黄毛土狗，旺旺旺，加入追逐。小儿奔到墙角，双双扑地，手中碗破，碎八片。坐地上，哇哇啼。原来被扯扯秧，一串子小小喇叭绊到！顽童哭闹撒气，不怨自己，怨世界不给赤子让路，便牵扯花秧：讨厌你，你这个打碗的花。

好了，一个重大历史事件发生：打碗花，命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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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乱想着，一脊背阳光，暖烘烘。真想就这样，与一地打碗花，一起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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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可是，小超市关门。出去吃吧。过教学楼高高台阶，满阶灿灿，大好暖光，便思谋：待吃得早饭，必坐此阶上，如懒狗，晒一小时或两小时。

待吃得早饭，路线变了——听鸟鸣，看斜松，眺玉皇阁，寻刚开口就多日不见的布谷，担忧着，焦虑全球环境变化，不觉，一个俗小人物，便走到了逸夫楼前。见木椅横列，一圈绿阴，唯椅上太阳多多。棒。

不走了，开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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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晒脊背，太阳电流，渐入我脊梁。看几页顾随，也就是苦水先生，赏东坡词，先说不喜欢，又说越来越喜欢。又说先自喜欢辛稼轩，后来发觉苏长公，厉害，厉害。半白文言。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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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晒前胸，五月好风日，晴天有暖阳，尽入我怀抱矣。

再晒大腿，便觉太阳有脚，酥酥踩我肉身，一脚一个红彤彤脚印，如洪七公抵掌，以降龙十八掌之龙战于野一掌，为我驱除寒毒。过一刻，七公变招，此乃见龙在田。又五分钟，亢龙有悔！掌力刚猛无俦，又有所保留。炽烈，又伴以清风。如教育。我就是郭靖那个笨蛋，也自开悟启蒙了。便觉前夜冷沙，阴风，灰云，一丝一缕，汩汩如冰水，自骨间峡谷，自腹内幽暗处，自关节罅隙中，缓缓溢出。剥茧抽丝，融冰化水，春暖花开，面，还朝向大海。白亮亮日光，暖，温，炽热，如血脉，似和气，取阴暗而代之，住进我每条经脉。一个细胞，如爱迪生的第一盏电灯。万千细胞，如万家灯火，一片通明。

哇，太阳原来是个幼儿园名师嘛，教娃娃，真是艺术。

不，太阳，原来是个教高中语文的大师。

不不，是博导，剑桥的，里柯克和林语堂说的一星期叫弟子去一回，用烟斗和书香熏他那种。

还不对：该是雅典街头那个秃脑门大鼻头微笑的老家伙，攀住我辩论：你说一朵打碗花美呢，还是一茎牵牛花美感更多？选择问，诱我思考回答。我跟他辩论十五个来回，变成了斐多，自觉是个亚里士多德，就胆子大了，心肠热了：不对，苏格拉底老师，应该是打碗花的喇叭，更会唱歌……

我走了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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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水先生授课之声，渐趋依稀。东坡兀自念叨：“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我微微发汗，梦酣意沉。那个给少年东坡讲孟昶跟花蕊夫人故事的蜀山老尼，正自哄我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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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都去哪儿啦？我睡得甜，兀自发问。若听得树上有鸟，答曰：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呵，晒透了。站起来，每个汗毛孔里，都装满了热乎乎的太阳。

这次第，怎一个舒服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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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暄歌

要出门

要穿黄金甲

要把阳光披挂在身上

要用日头撑腰

要在眼球里镶满晴朗

要脚趾头去摸路

要把阳关大道踩响

要吃饱

要扛着十万颗燃烧氢弹的恒星

去巡查我的四海八荒

要太阳投靠我

潜入我的每条血管

埋伏在我的左心室右心房

要像打碗花那样

晚上关闭花房

白天举起小小的喇叭

对准你的晴天

在一般的耳朵听不见的时候

尽情歌唱

要拉东坡一起晒太阳

在有过你这号人的世上

咀嚼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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