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欲望的诗意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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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意识欲望的诗意书写

——柳梦梅形象的潜意识解读


被称为“东方莎士比亚”的明代戏曲作家汤显祖曾说:“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牡丹亭》以其传奇至情开创了人欲解放的先河,它用传奇置换的梦境将不可言说的人性本欲显现出来,并通过梅和柳等象征性意象间接地流露出男女主人公执着于生命本真的受压抑的性欲望。从精神分析理论的角度来解读主人公柳梦梅的潜意识欲望,能给我们一个全新解读人性内在的潜意识心理愿望,从而审视以柳梦梅为代表普遍的男性深层的内心世界,借助柳梦梅之梦来抒发当时社会男性的共同欲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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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是一部以梦为主线,借柳梦梅和杜丽娘的共同之梦推动整个故事情节发展的戏剧。《牡丹亭》这个多声部的文本中,其情节设置、主人公的悲喜命运和奇幻至情都是紧紧围绕“梦”这一主线展开的。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梦实际上是人性欲望的流露。如果说杜丽娘之死在于对爱情徒然的渴望,那柳梦梅则是对人性本真欲望的追求,这种不可言说的欲望在剧本中演绎成了死而生的至情,在脱离了礼教礼法的束缚后,主人公最本真性爱的欲望得以迸发,这也成为《牡丹亭》传奇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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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强调文质彬彬的、翩翩君子的传统文化心理熏陶下,欲望是不可以被赤裸裸的表现出来的,这里体现的是一种中国式的修养,正是由于性的不可言说,才使它以其他形式凸显出来并为自己找到存在的土壤和外衣,梦就是它们潜在的土壤之一。奥地利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将梦阐释为被压抑欲望的想象的满足。“梦的工作从不将自己局限于把这些思想转化为你们所熟悉的原始的或退行的表现方式。相反,它总是拥有某种不属于前一天的隐念,却是梦的形成的真正动机的其他东西。这个不可或缺的东西便是潜意识的愿望。梦的内容获得新的形式正是为了满足这一愿望。”《牡丹亭》试图以梦的形式还原人欲,无论是柳梦梅在梦境中与如泣如诉的杜丽娘邂逅,还是杜丽娘赏春游园时在梦中与折柳男子(柳梦梅)欢好,这都是在诉说着人性本欲,梦中所闻所感都是为满足主人公潜在的甚至是不易发觉的性欲望,通过梦得到现实世界中不能表露的想象性满足,所以单单截取戏曲中两位主人公柳梦梅和杜丽娘同梦相连这一情景,我们就能真正发现潜藏在人性深处的、非理性的欲望诉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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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在《牡丹亭》中是主线,除了可以彰显人物内心的隐欲,还为这对原不可能相遇的情侣找到一块可以自由呼吸的园地。一个是贫贱书生,而另一个是千金小姐,这是古代才子佳人小说中常见的模式,但临川四梦之首的《牡丹亭》却这写得这样的与众不同,动人心魂。我以为《牡丹亭》的魅力还在于以梦写梦,以梦圆梦,这一情结模式彰显出的不是封建礼教、男权统治下女子的奴性的悲凉,而是用同一个梦来还原人的七情六欲,也就是在世俗社会中不能张扬的原欲,这在柳梦梅的梦中表现的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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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品的开篇,柳梦梅自称:“河东旧族,柳氏名门最,论星宿连张带鬼。”他牵强倚仗名门之后,想要得取功名,而现实的残酷却是“几页到寒儒,受雨打风吹。谩说书中能富贵,颜如玉和黄金那里?”《言怀》但就是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在科举环境的熏染下,还是坚信“必须砍得蟾宫桂,始信人间玉斧长。”因此现实中的种种不如意反而在梦境中得到了预兆性的满足,也是他潜意识的一种写照,正像弗洛伊德所说:“世界上不存在‘天真无邪’的梦。每个梦都像是披着羊皮的狼,它的内容都被赋予了某种心理意义。”柳梦梅渴望的是摆脱现实生活的窘境:“虽然是饱学名儒,腹中饥峥嵘胀气。梦魂中紫气丹墀,猛抬头,破屋半间而已。”《诀谒》现实生活的窘境与理想中的雕栏画栋相距甚远,古代男子最普遍的理想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蟾宫折桂、夫贵妻荣构成他心理的潜意识结构,在现实生活的条条框框中不能正大光明地流露,那么梦就成为想象性的投射,即将现实中的不可能在梦中想象成现实,因此在《幽媾》中柳梦梅将杜丽娘假想成梦中仙子“他飞来似月华,俺拾的愁天大。常时夜夜对月而眠,这几夜呵,幽佳,婵娟隐映的光辉杀。教俺迷留没乱的心嘈杂,无夜无明怏着他。若不为擎奇怕涴的丹青亚。待抱着你影儿横榻。”正是在现实世界中无处寻觅佳人,在杜丽娘投怀送抱之际,使他的梦与现实相承接,这也是他痴情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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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讲求孝道的伦理社会,柳梦梅感到要改变人生的轨迹的方式之一就是改名字。这其中的缘由则是由一场春梦而起,在他慨叹怀才不遇,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时候,他独倚树下做了一个美梦:“梦到一园,梅花树下,立着个美人。不长不短,如迎如送。说道:‘柳生,柳生!’遇俺方有姻缘之分,发迹之期。”梦是潜意识愿望想象性的满足,梅树下美人似乎预示着他金榜题名,可谓一石二鸟,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改名梦梅,春卿为字。所谓“卿”即“情”也,这在梅花树下所做的春梦实际上是潜意识愿望的投射,从精神分析理论来看梅花、柳树作为一种置换变形,是爱欲的替代性符号,由美人所产生的性爱欲不自觉的加之于梅花这象征性意象上。在传统文化中,“梅”是作为女性的象征,如李白《长干行》中:“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说的是男女两性间的性爱仪式,以梅花隐喻女子。《红楼梦》中咏梅花:“白梅懒赋赋红梅,逞艳先迎醉眼开。”等等,在原初意象中,青梅或梅花是女性的象征,也就是孕育的特征,因为它叶片茂密,果实丰盈,最能体现人类祈求生殖繁盛的愿望,在《牡丹亭》中用梅意象象征性地寓意着女性,爆发着潜在的深层的心理积淀。而由于性的不可言说,所以这种被压抑的情感需求以象征性隐喻的方式表现出来,“被压抑的性和爱的生理需求和情感需求总是要需求各种渠道表达、释放和宣泄的。当压抑极为严酷的时候——这种压抑的思想文化精神甚至成为被压抑的社会成员的“超我”意识的时候,人们虽然不能直接表达性和爱的生理欲望和情感欲望,更不能直接反抗对性和爱的压抑,但人们却可以把他们被压抑的欲望用象征的方法隐喻性地表达出来。而那种象征的方法本身也是人们集体无意识创造的结果。”柳梦梅祖家贵为甲胄,却逐渐衰败沦落,及至他这一代已经连上京赶考的资本都没有了,但对于现实世界这种视科举为唯一出路的书生而言,这是不能不直面的问题,正是现实中不能满足的愿望在梦中得到了投射,所以潜藏在梦中梅花树下的袅娜的女子实际上是柳梦梅在现实中可望而不可即却在梦境中得到了满足,同时梅与柳成为象征的同构物,共同构成他的“美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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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最能真实地反应人们的内心愿望,柳梦梅入住梅花观后则为这貌似虚幻的梦找到了现实的物化形式。游园拾像后,除了画中美似天仙的女子,还有题于帧首的绝句:“近者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对于柳梦梅来说,梦与现实得到了对接,现实中苦觅不得的功名、美人通过这首绝句得以暗示出来,尤其是“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更是让他欣喜万分,“美人梦”的深层的潜意识移植到现实之中。他的表现是:“俺孤单在此,少不得将小娘子画像,早晚玩之,拜之,叫之,赞之。”(《玩真》) 实际上他与杜丽娘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根本谈不上爱,梦中女子所展现出了袅娜多姿在现实中找到了对应物,他不是因为画中女子貌似观音大士或是嫦娥仙子而顶礼膜拜,而是出于人性中对美渴望的本能,这种本能需要在这找到出口。在《幽媾》中:“俺不为度仙香空散花,也不为读书灯闲濡蜡。俺不似赵飞卿旧有暇,也不似卓文君新守寡。秀才呵,你也会随蝶梦迷花下,”“是当初会梦来。”可以说从《言怀》到《幽媾》柳梦梅梦中的女子只是单纯的作为一个满足他潜意识中的被压抑欲望的女性,或者说这种欲望本身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压抑的欲望,释放本我,但并没有将这场突如其来的艳遇上升到爱情层面,“小生待画饼充饥,小姐似望梅止渴。”《玩真》中二人的幽媾可能只是充饥与解渴的关系,直到《婚走》一篇才将二者结合在一起。因此这场男欢女爱的梦境并不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而是人性中本我欲望的冲动、本能,是普遍存在的心理现象,“本我中最根本的是性欲冲动,即所谓的“性力”(力比多)。它为各种本能冲动、欲望提供力量,是人的整个精神活动的基础和源泉。”所以无论是柳梦梅还是杜丽娘,在二人各自的梦中之人所共有的特点都是对方不知名姓,也无相貌刻画,只是单纯地作为异性为满足男女性心理的需要而存在,这是最直接的目的。因此“似曾相识”凸显出了男女两性对潜意识的欲望的探寻,是本我欲望的流露在梦中的预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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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的开篇就讲言怀,这里不仅仅只是柳梦梅一个人的渴望,还有屡遭失败却仍怀幻想的腐儒陈最良,即便是掌管阴间魂魄的胡判官也渴望高中榜首“俺也会考神祗,朔望旦名题天榜。”《冥判》所以渴望谋取功名的柳梦梅在现实中穷困潦倒、不知所终时用梦作为伪装潜意识愿望的形式,通过梦境得到想象性的满足。实际上作家汤显祖是通过柳梦梅形象的刻画来反衬出当时社会人们的普遍心理:对功名的渴求和对人性欲望的释放。但这些都是在“存天理;灭人欲”的世俗社会中被压抑的,一旦显露出来就会被认为是“可耻”、“十恶不赦”的,所以由梦摆脱精神上的束缚而还原人性,正是道出了虽处于男性话语权的社会中受压抑的潜在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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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牡丹亭》通过柳梦梅之梦的奇幻色彩把人类的普遍潜意识欲望表现的生动传奇,这种潜意识源于人们普遍的性爱欲,通过梅柳的意象置换,更深层地揭示出男女内心压抑的无法言说的情感,更重要的是剧作唱词中几乎句句都隐含着强烈的抒发人性的渴望,在封建压抑的人伦环境和社会环境之中所折射出的人性的光芒。汤显祖借助梦境隐含二人内心潜在的欲望,通过梦的形式将情爱之事表达出来。“梦中之情,何必非真?”梦中的情感看似是破朔迷离的,但这恰恰显示的是所梦之人真正的内心感受,也就是潜意识的不自觉流露,是本能的无意识状态。依存于人的本欲,超越功利性的性爱无疑给予了杜柳两个青年男女爱情更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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