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流氓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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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别人家的故事终究是看不通透的，两个人走到一起也绝不是简单的爱情，而是欲望、家庭、环境甚至风水和空气动力学的综合考量，所以板砖能做到的换成我就差得多了。从作家的角度来说，有些人面对电脑、墙壁和几本写作基础书就能构造出文字世界，而我必须在极致与充沛的情绪中，被纯净的天空蓝、草原绿和大漠黄以及鲜血的包裹下才能便秘似地来两句。要让我和高中生整日探讨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那还不如不在。不过听说笛卡尔喜欢不打麻药，活体解剖动物，那句我思故我在有多少扭曲存在，尚未可知。更何况我是个感性的人，欲望才是我存在的基础，如果有天我无欲无求了，这世界存在与否又有何意义呢？

这些话曾经一度成为我的人生信条，对许多人显摆过。其结果是，别人把我比作真正的流氓，有文化的流氓。但我清楚欲望这个词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理解决定彼此是不同的人。于是我很留心观察他们听到欲望的样子。有的眼睛眯着，嘴角翘着，眉毛一挑一挑的，这是以己度人的小人。有的仿佛受到了惊吓，眼睛圆睁，并尽量避免就这个话题深入探讨，这是伪君子。像胖文学家这样的真的很少，他很郑重地与我展开“在人的生命中，是欲望还是情绪起主导作用”的研究。我们都知道不是在聊两点一线的事情，而是整个人生，甚至人类。

胖文学家是少有的后来加入文学社的人，毕竟流氓和文艺都是属于青春的，而多数人的青春转瞬即逝。胖文学家严格地说不是流氓，他真的想当文学家，对我们传播的小黄文总是嗤之以鼻。他说话时很慢，语气里总带着忧虑。他说，现在的作家不敢谈真正的解放，便把男女的那点事拿出来当成解放，而许多人还偏就把这认作解放，实在是悲哀。所以为了让他不悲哀，也维护得来不易的友情，我喝醉后的那点东西还真不能拿来给他看。其实我心里明白，他要比我闷骚得多。他自己就说，文学家是英雄，要拨开社会的遮羞布，让它赤裸裸地呈现在世人面前。看吧，我不过是吊儿郎当的混日子，他是想做英雄的。其实初中时我也想做英雄，结果混成缺两根手指的流氓。或许我愿意听他讲话正是建立在对他注定悲剧命运的同情上吧。

他说，欲望是人类行动的唯一动力。我赞同。他说，欲望是有等级的。我也赞同。我不赞同他的是，这小子从来不喝酒，说是要保持清醒。人类不被迷醉，文学那里有机会？然而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具文学家气质的人，他看鲁迅，一套鲁迅全集据说被他看了七遍。他说鲁迅之所以是伟大的文学家有两个重要的基础，一个是高度，一个是敏锐。我说，人家的写作技巧也很牛。他说，要说技巧当推公众号，你有在其中寻得文学性吗？我说，你这根本是强词夺理，一个是为了挣钱，另一个是批判。

他说，对啊，同样的事情出发点和目的都可以是不同的。于是他就开始分析欲望的三种类型和人的高度。我前边说过，他很容易把话题聊死。现在大家都很忙，聊鲁迅不谈女学生、聊欲望不带点颜色、聊人生不以研究为目的，谁会浪费这时间呢？偏巧我有的是时间，流氓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于是我就和他成了朋友，或许是他现实中唯一的朋友。实话实说，受益颇多。

但多数情况下我也会生出不理解甚至一点鄙夷，他的思维实在是太跳脱了，仿佛他那明显比常人大一圈的脑袋仍旧容不下世界似得。他说中国人发财了，得意忘形，精神却是空洞的。也说他对未来有种模模糊糊的不安。特别是人多又喧嚣的时候，这种不安更为明显。此刻他会安静下来，有窗户就看天空，没有就看盯着某一点保持安静。越是安静，他的身上越有种力量，一种不合群的张力。有那么瞬间，他转过头看着我，双眼忧郁，眉头紧促，让我想起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

我们三人，现在是五个人，我和叶小蛮、板砖和小纯洁以及胖文学家。我们每周有次读书会，这本是流氓青年文学社的传统。那时候在校园里、小溪边、草地上，大家随便围城一圈，将本周读到的难以忘怀的片段与大家分享。在没有手机和网络的时代，每个文字都有精神，每个读书的人都是在分享灵魂。不过那都是过去了。在一次读书会上，胖文学家拿出了他一年的成果，一本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他很郑重地从背包里抽出厚厚的两叠A4打印纸，一叠有三百多页，密密麻麻的全是五号小字。他说请我和板砖帮忙看一下。

三十万字我看了足足两个星期，从中得出一个道理，同比例的金子和大粪，谁包着谁真的很重要。金子包着大粪，人们趋之若鹜，扒开金子扔掉大粪；大粪包着金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专注大粪的人才有意外收获，前提是他认识金子。胖文学家的文章两者都不是，它是金沙和大粪揉碎、搅匀、晒干后的产物。怎么说呢？真货是有的，但你得耐心。而耐心偏就是信息时代的人最缺乏的。

我看出了问题所在却不能说的太明白，这种事情要他自己体味。当他问起来时，我说，从结构和思想性上看是很好的，但是人物不够饱满，不是说背景，而是说对读者的感官刺激。另外你为了追求文字的连贯性，中间夹杂了大量冗余，导致行文看似流畅，实则不够清澈。最重要的是，你要用小说表达思想就要熟悉小说的技巧，你的故事有些脱节了。板砖说的更干脆，他说开篇不够吸引人。

后来板砖说，如果知道结果，他定然会认真的逐字逐句地看完它。可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