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申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二期【识】
01
最近一直在思考,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莫泊桑在《一生》里写道:“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
但对于我来说,生活可能不会比现在更糟。
窗外的雨,已经下了12个小时。从开始呼啦啦得一大盆兜头而下,慢慢开始精心地绽放,到现在只剩下一点绵绵的雨丝在灰茫茫的雾气中交缠。就像我的人生,也曾热烈地绽放过,喧闹地叫嚣过,现在只能沉默地接受,像一条苟延的老狗,匐在咧咧霜雪中,等待命运的最后审判。
我曾经无比期待那一刻能快点到来,后来我慢慢学会了接受,现在我又开始期待了。期待最后命运将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来惩罚我对生命的亵渎。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也记不清,大概是妈妈不知道多少次在我耳边哭泣,“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我望向窗外幽暗的天空。被高楼遮盖的四方天幕中,一轮残月隐在云后,只剩一点昏黄的光,晕染在无尽的夜色中。
楼下又传来小孩的哭声,这是今天晚上的第8次。“哇……哇……”,哭声渐次凄厉,一声高过一声,夹杂着不烦恼的啧啧声。良久,才听到拖鞋擦过地板的声音,像蹒跚在雪地里,艰难地挪移。
一开始不是这样。
一开始,只要婴孩一哭,她的妈妈便马上抱起她,在房间里慢慢踱步轻声歌唱。第二次的时候,她妈妈似乎翻了个身,才慢慢撑坐起来,到了第五次,我听到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恐吓道:“别哭了!再哭,就把你丢出去。”回应她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啼哭,她唉声叹气,不得不又抱起孩童轻声地诱哄。这期间,她的丈夫,如同失了声,只在最后一次,不耐烦地呼喊了她一次。
浓墨的夜,渐次亮起来。窗角的月季又开了一朵,浅粉的花蕾沾染着露珠,隔壁房间响起被子翻动的声音,我知道是母亲起来了。
30秒后,卫生间响起水流冲击地面的声音,抽水马桶的抽水声,水龙头流水的哗哗声。一分钟后,母亲会端着一杯水,走进我的房间。这时,我会把头偏向窗的方向,闭上眼睛。
房间里飘荡起浓郁的尿骚味,或许本来就有,只是呆得久了,就习惯了。不一会儿,湿热的毛巾擦过眼睛、鼻子、嘴,然后滑下颈项,落入被布料覆盖的胸膛。被子被掀开,毛巾又揉搓在我还算白嫩的肚皮,早已失去功能的下身。
我住在二楼靠窗的房间,一大面落地窗,窗外的景色一览无遗,屋内的情形也尽收眼底。此刻,斜对面新搬来的住户忽地拉开窗来,一张白净的瓜子脸露在窗口。我渐渐萎缩的膈肌剧烈痉挛,这么久了,我还是无法淡然面对这种被人直视下身的羞耻感。
可是啊,我这种大小便失禁的残废,又有什么羞耻的资格?
对面的女孩儿,伸懒腰的手还未收回,黑葡萄似的眼睛圆睁着落荒而逃。
02
忘记是什么时候看到的新闻,讲比利时一男子一次事故中受伤,被医生诊断为植物人。23年后,医生意外发现,他只是丧失了身体技能,他的脑子仍可像正常人一样,听到周围的声音,进行独立的思考。后来医生通过电子技术,接通他的脑电波,他说的第一句话是“KILL ME NOW!”
下面有网友评论:身体变成囚禁灵魂的枷锁,连死都成了奢望,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我那时对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嘲笑渴望死亡的人,又极度想尝试死亡的快感,听说人在死亡的最后时刻,会在脑海中回溯这一生的悔与恨。
你若看过快闪视频,或能感知一二,只将那画面换成你平庸无味的一生或是高潮迭起的经历。
我曾无比惧怕,泯然众人平庸一生。我急切地想要感知死亡最后一刻,走马灯的人生,是穿越深雪的高山跨过潮湿的沼泽,而不是进入一条狭窄幽暗的隧道。
现在,我躺在一间不足20平米的房间里。
房间里装满了我的各种药品、仪器、用品,两大箱一次性尿袋,一柜子防止溢尿的棉垫,烤褥疮用的红外线灯,三大箱冲洗膀胱的生理盐水和输液管、针头……挤挤攘攘地挤满了房间的角角落落,只余落地窗那一方小天地,好让我看外面的风景。
我的床离窗不到20公分的距离,偏头,便能看清楼下嬉戏的孩童、盛开的花朵、追逐的小狗、打盹的野猫、闲聊的老人……
人这一生啊,只有灵魂在守候自由。
可灵魂啊,也不见得能自由!
一张1米宽的单人床,将是我平庸而不甘的一生的最后。就像那位被误诊为植物人的比利时人,身体成了囚困灵魂的枷锁,我的生命将在这张泛黄的床上终结。
我曾有3次,想要杀死自己。
第一次是刚被宣判,余生我或将永躺病榻。脖子被冰冷的钢板固定,我不得不望向头顶泡发脱皮的天花板。我全力驱使胳膊的肌肉,想要揭开为我输送生命的氧气面罩,只可惜,直到天光大亮,面容疲惫的医生来查房,也未能成功。
我用了三天的时间,来结束余生注定平庸的生命。却发现,我没有选择死亡的能力,我的手连挣脱扎在手臂上的针的力气也没有,我想死,却不得不活着。
父亲母亲静坐在床前,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余光中只能捕捉到一点晶亮的光晕掉落在地。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母亲在哭,我听不到她哭泣的声音,也实在无法想象她严肃得如同雕塑的脸上挂满泪滴。
记忆中,她的表情永远严肃,乌黑的眼珠用力瞪着,上扬的嘴角努力下拉。你见过雕刻在石壁上的菩萨吗?便是我母亲一直的样子。自我有记忆以来,她对我说得最多是:陈杨,你与别的小孩不一样,不能甘于平凡。
我习惯了被仰望,听惯了奉承,也努力证明自己不平庸,每件事都力求做到最好,唯有人生这件事,我已无能为力。
第二次,是在被告知康复无望,余生将与床为伴。那时,我正趴在床上,背上密密麻麻扎了针。闷热的六月,连空气都带着烤人的热气,而我已经开始萎缩的身体,连汗也没有几滴。隔壁是位腰椎受伤下半身瘫痪的中年男人,他的妻子正搀扶着他在康复机上锻炼下肢,恢复腿部神经。
剧烈的喘息和沉闷的呼痛声交相传来。真好呀,还能感受到痛。理疗师拿着小铁锤一寸一寸地敲击我的骨头,“疼吗?”我多想回答:“疼!”
一贯清高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说一个“不”字,我只好死死地埋在混合着霉味与汗味的枕头里假装沉睡。
若是死了,倒也轻松。
那天晚上,月亮爬上如墨夜空,皎洁的星辉倾洒。我操动全身肌肉,以期翻滚下床,做最后的绽放。我的半个身体悬挂在床下,半个身体安躺在床上,就这样,直到清早,打扫卫生的阿姨推开房门,尖声呼叫。
母亲趴在雪白的床单上,“杨杨,妈妈再也不逼你了!求求你,可怜可怜妈妈吧!”我终于看清她爬满泪痕的脸,像两条蜿蜒的河漫过荆棘,淹过附近的村落。
我木然地望向不甚明亮的天空。是了,那一次掉落悬崖,是为了和母亲赌气,我开着车冲进逐渐失控的大雨,车子在盘山公路上打滑,冲下悬崖。
那瞬间,脑海中回闪的却不是我短暂一生的辉煌与平庸,而是母亲得知我死亡后酣畅淋漓的快感。
也许,雷雨天,死神也休假,我捡回了一条命。
那一刻,我是窥识了某些生命的真谛的。不过昙花一瞬,依是茫茫一片。
后来,我渐渐接受了只有一颗头能行动自如的命运。用一双不甚灵活的双手努力去抓住先贤笔下的一丝真意。
麻绳专挑细处断。长年卧床,我的各个器官逐渐萎缩,大小便失禁,肺部感染,喉咙永远堵着一口浓痰。最难以忍受的还是每次大便,那种张开腿,被人围观的羞耻感。
我开始拒绝进食。母亲掰开我的嘴,企图将熬得稀烂的肉粥喂进我的嘴里,可她失败了。我咬紧牙关,死死捍卫我唯一能支配的头颅,或许是我眼里将死的决心太过强烈,母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滚烫的泪砸进我的嘴里,嘴好像起了泡,我不自觉地张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窗外有野猫凄厉地叫唤起来,惊飞了树梢的鸟,一朵乌云飘来,遮住冬日难得的阳光。
天将黑时,父亲匆匆回来了,站在我的床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房间里只听得到我呼啦啦的换气声,没有开灯,窗外别家暖黄灯光下人影穿梭,父亲背对着我,原本有些发福的身体,形容枯槁。
“还是觉得难吗?”
父亲回过身,湮灭手中的烟。黑暗中,他抹了一把脸,坐在我的床沿,将我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窝。“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参加竞赛,你哭着不去参加吗?”
“你说,竞赛太难了,你不想参加。可你后来完成得很好,我那时就告诉过你,没有谁活着是不难的。你看过窗外的野猫吧?它们为了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忍者被烧死的风险躲进人类做饭的灶炉。你觉得很难,四肢健全的人何尝又不难呢,生活的本质是苦难,来时赤条条,去时一捧灰,中间的文字全看你怎么去书写。”
夜静了,窗外的灯灭了,楼下的小孩又开始哭了。
03
烟雨笼罩,细雨滑过翠绿叶片。
对面的女孩推开窗,支着头在窗边看雨,许是我注视的目光太炙热,她偏过头,对上我的目光,粲然一笑。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搞笑,因为她的眼中没有一丝同情或嫌弃。弯起的眼睛,像此刻在树叶上打转儿的雨滴,在脸上晕开一个明亮的笑来。
我觉得惊奇,长久以来,被怜悯的目光注视,还是第一次有一双眼睛只在我脸上做短暂的停留。我一寸寸逡巡她的脸,探寻掩映在霞光中的乌云,“你好呀”!
带着冬雨潮湿冷峭的微风送来女孩的问候,我竭力咽下喉头的咳嗽,萎缩的手指死死抓住床侧的围栏,扯起嘴角,做出微笑的姿势。
后来几天,我和那女孩总在窗口相遇。雨连下了五六天,一切景物都被蒙上淡淡的哀愁。女孩的脸,氤在雨雾中,白得透明,我们从不交谈,只透过蒙蒙雨雾,凝望一眼,随后望向冬雨泼洒的天空。
女孩伸出手,去接香樟叶滴下的雨珠,雪白的手与葱绿的叶,有一种破碎的美感,好似那女孩随时会随风而起。很久以前我热衷极限运动,享受失重那刻灵魂脱离身体的自由,“你不怕吗?”有人问。
“怕什么?”
“万一设备故障……”
“哈哈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给予灵魂的自由。
“你也喜欢弗朗索瓦丝·萨冈?”
我抬眼,才看到床头的柜子上,散乱的物品中,藏着一本《你好,忧愁!》,雪白的书皮上,点缀深黑的灰。是刚从医院回家不久,母亲拿过来的。我不知母亲为何会选择这本。我对弗朗索瓦丝·萨冈并不了解,也只在叛逆时期,看过这本《你好,忧愁!》
我学过她的离经叛道,写作、谈情,抽烟、熏酒,飙车、高空跳伞……我怀着绝对的信念把王尔德那句简洁明了的格言:“罪恶是在现代世界中延续着的唯一带有新鲜色彩的记号”奉为座右铭。一面扮演大人眼中的乖孩子,一面撕开伪装的面具。
“我很喜欢她的那句:我忘却了死亡的时间,忘却了生命的短暂,忘却了世间美好的感情。我考虑着,要过一种卑鄙的生活,这是我的理想。”这时,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知为何,那个笑容,我竟有些着迷。
我不清楚,她是在看我,还是在透过我的眼睛看她自己。乌黑的眼睛里,流动着诱人的光芒,我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女孩又轻轻问。
“我可以来看你吗。”
是一种肯定的语气,也并不需要答案。很快,她关上窗,只留下一个背影消失在雨夜中。
我用头挪动身体,将未完全失去能力的手臂穿过栏杆,翻了个身。我不能长时间地保持一个姿势,不然身体会长出烂脓的疮,像小时候,我将铅笔扎进手指,笔心断在肉里,发炎流脓,烂了一个夏季。
头耷拉在床沿,我闭上眼睛,打算在黑夜来临之前睡上一觉。我总是睡不着,白天还好,窸窸窣窣的声响搅动神经,偶尔能迷上一会儿,无声的夜晚才最难以忍受。
楼下的新手妈妈昨晚醒了7次,楼上的大爷咳嗽了25次,隔壁的情侣似有若无的叫喊声……我恨我的耳朵如此灵敏,为什么死神拿走的不是我的听力,而是我的自由。
黑夜中,我那满是油光的脸颊上忽然有了一丝丝温热,原来是一行热泪落进鼻腔,染湿了混着汗垢与尿骚的枕巾。
我的脚似乎动了一下。
肌肉不住痉挛,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我撑着身体,艰难地坐起来,一点点地挪动双腿,悬垂在床沿上,脚尖接触地面,手扶着床栏杆,慢慢站起来。
近来,又开始做重新站起来的梦,每一次都卡在站起来的关键一步。我自嘲地笑笑,说不定真能梦想成真呢。
04
“杨杨……”我抬起卡在栏杆边的头,妈妈局促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裹在黑色毛衣里,像一丛长在悬崖边的野草。
是她!
我仓惶垂下头,用僵硬的手指去扒拉结成一缕一缕的头发,后悔早上没听母亲的话,戴上那顶橘色的绒线帽。屋子里的味道好像更难闻了,浓郁的尿骚味混杂着酸臭的汗味。
“很难闻吧!”我看到挂在床下干煸的尿袋,黄色的尿液附在透明的尿袋璧上,散落成一张大笑的脸。
女孩抽动鼻翼,使劲地嗅了一下,“有吗?”随即耸耸肩,走到窗边,“你这边的风景果然更好!”
怎么可能。
小区的设计参照四合院,几栋高楼围在一起,住在里面的人,不过是坐进观天的蛙,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不过是爬满苔藓的井壁。
女孩长久地凝视窗外,好似从此处看出去,真有什么不一样的风景。不过是自欺欺人,哪有什么繁花似锦,不过是烈火烹油,都走不出命运这间牢狱。
楼下,头发花白的老翁正佝偻着腰禹禹前行。两只手在弓起的背后交叉,做出巡视的姿态。听说,大爷年轻时,参加过抗美援朝,靠着一杆破旧的莫辛-纳甘步枪,一路从炊事班干到营长。此刻,他正拿着小锄头,弯着要给花坛里的果树锄草。
“你能写一写我的故事吗?”
女孩回过身来说。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真诚,可是,我不明白,她如何确信一个连饭都要人喂的人,能写出一篇故事?
似乎她也并不需要我回答,开始背对着我,讲起了她的故事。天露了晴,薄薄的一层光倾洒在她的头顶,我不确信,我听到的声音从哪里来,未来是一堵横亘在世间的墙壁,而回忆正在试图跨越。
谁还没有点伤痛?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
不是都还得过去?又有人在回答。母亲端来茶,是我以前很喜欢喝的红茶,焦红的颜色浮在瓷白的杯里,阿春,她让我喊她阿春,一口喝了下去。
我问她,烫吗?
她笑着说,人生如果不痛,还有什么意义。
原来不止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突然兴奋起来,手在空中乱抓。阿春却没有回应我,只拍了拍我的手,径直离开了去。
每天午后,阿春都会来,也许是三点,也许是两点。有时会带着一本书,有时是几张泛黄的纸,阿春说,这能让我更好地写出她的故事。“我没法写”,我举起手,它们像窗外拦腰折断的树,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你能写!”阿春将书和纸扔在我的被子上,我看到那泛黄的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汇聚成一张扭曲的脸。
阿春掩面哭了起来,泪珠顺着手指缝掉在地板上,荡开一层水波。“我没有时间了啊,没有时间了,可还没人知道我的故事”,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楼下伸出一张脸来,四处张望。我终于还是写了阿春的故事,用我不甚灵活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无人的深夜。
这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手指往往不受控制,敲下的字会变成其他的样子。有一次,阿春看见我怪异的姿势,笑得泪流不止,她说:“就是这样,不按想要的方式”。
我以为她说的是我笔下的文字,后来,才知道,她说的是她的人生,在每一个分叉口,往相反的方向行驶。
05
冬天结束以后,我再没见过阿春。就像她突然闯进我的世界,突然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不见。房间里,却到处都充斥着她出现过的痕迹,桌子上手纸,架子上书,窗台边的花……
不知为何,那花,经过一个隆冬,依然开得热烈。
母亲进来提醒我换一个姿势。天气暖和了,她脱下厚厚的棉衣,我才发现,她的背竟有些佝偻,肩胛骨高高凸起,像一对即将高飞的翅膀。
楼下的院子里搭起了棚子,“张大爷昨晚走了”,母亲叹一口气,剥了根香蕉喂在我嘴里。我“哦”了一声,舔了下粘在牙齿上的香蕉。
白色的纸花缀在棚子入口的中央,两边摆满了花圈,院子里飘来似有若无的哭泣声。其间,天幕渐渐黑沉,院子里亮起橘黄的光,男女老少坐在一起,谈起大爷年轻时的过往。
挽歌奏了整晚,并不哀伤,也没几个人哭。他们说,他用他的方式坚守到了最后一刻,只需微笑着送别。
这让我想起,高中时的一个同学。他在高考前,诊断出癌症,积极配合治疗,但结果并不理想,后来,他用生命最后的几个月,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做了他想做的事。他说:既然无法选择生与死,那就选择喜欢的方式去迎接。
有些人早早就明白的道理,有些人却要穷尽一生去追寻。
我长久地望向窗外,卡在喉咙的那口痰,终于在咳生咳死中吐了出来,连带着头脑也焕若新生。
三月的一天,我正侧着身体,构思一本主角瘫痪的科幻小说。母亲急匆匆走进来,递给我一封信,是阿春寄来的。白色的信封上,盖了加急的邮戳。
是一本杂志。我在里面找到了署着我名字的文章,那之前,还有阿春手写的一行字:
我的一生都在被遗忘和留下,总要有人知道我的故事。
窗外的月季花开了,粉色的花蕾在微风中摇曳,一下弯了腰,一下仰着头。
如果,我们终将被岁月的河流淹没,那么,我希望有一天,人们提起我,不是那个躺在床上半生的可怜人。
我希望我的墓碑上只有一行字:
——他一生都在与命运不懈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