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钟的夜最令人叫绝,深的令人惶恐不堪的漆黑,把今天与明天做了分割。
寝室阳台外面依然是灯火通明,在这真实难闻的世界里,如同萤火般微不足道却又固执的不得了地散发着对深沉空间的对抗,我看着外面的星星点点,仰头喝罢桌上搁置了二十四小时的生啤。想起前些日子朋友对我说她的两条金鱼死掉的事情,脑袋仍是昏昏沉沉,记忆在多个时节点不知觉的重移、错位。
"我的两条小金鱼死掉了"
"哦"
"哦!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好意思,我对动物无感”我说,“再买两条不就好了"
"那是不一样的,那两条小金鱼是我朋友送我的,你知道它们 叫什么名字吗,二马和猪三!”她接着说道“我不管,我要你陪我去买两条送我!"
我无可奈何,匆匆挂掉电话。
记忆中的我好像确实是讨厌动物这类东西的,当然人除外,时常觉得养宠物的这类人可笑,总感觉他们是为自己无聊的生活找点乐子,又或者是麻烦。要按我的话说:
自己的世界都应付不过来,就不要给别的什么增添负担了吧。
关于讨厌动物这件事件来说,倒也不是天生的,当然也不能排除某些特别的先天性遗传,毕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曾经碰见一个特别爱剪头发或者说毛发的人,因为头发,眉毛,只要是身上有毛的地方他都会通通剪掉,我曾问他
"这样不觉得麻烦吗?"
“没办法呀,就是受不了,天生下来就这样,只要哪里有毛就会一丝不苟的把它消灭干净,”他说,“倘如不如此的话,便会感觉全身上下被谁拿着羽毛捞痒痒一样,难受得紧。”
从我见他之日起,他就没有头发没有眉毛,至今我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已经严重到连鼻毛都要修剪,亦或是当时已然如此,最近记忆老是混乱不堪,好似一锅干净清澈的蛋汤,被谁用勺子狠狠的搅了一番,连同蛋花,调料都被搅动的浮出水面。
似乎扯远了,言归正传,我们还是来讲一讲动物的事情吧。前面说到我讨厌动物并不是先天遗传的,然而换句话说,倒不如说是被迫接受这现实的,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小伙伴家里养了一只狗,那只白色的小狗我至今任然记得它的名字叫贝贝。
那时候小伙伴和我出来玩,那只小狗总是整天都屁颠屁颠、摇头晃脑跟着他。那只小狗特别听话,还时常对小伙伴做出作辑的动作,特别是贝贝跟着我小伙伴跑的时候那样子活像一个带着部下冲锋陷阵的将军,感觉神气极了。
我特别羡慕嫉妒我小伙伴,于是我嚷嚷着,终于让外婆从老家给我弄了一只猫过来,至于为什么不是狗呢,说实话,相对于狗我更倾向于猫,或许是因为跟小的时候因为逗狗结果大腿被咬了一口之后留下的阴影吧。
那只猫到我家的时候是用大麻袋绑着的,我哥回老家顺路就给我稍了过来,我当时接过麻布袋子兴奋不已,我迅速打开袋子,然而只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瞪了我一眼,就马上串到卧室床下,当时我就慌了,我赶紧关掉卧室门,然后找来晾衣杆,准备把猫撵出来。
可是事与愿违,最终那猫在挨了我几棍子之后,急中生智就跳到阳台上跑了,我当时心里别提有多懊悔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只猫从袋子里出来的那一刻看我的眼神,就如同看生死大敌一般,那几天晚上,小区里时常能听到猫叫,我躲在被子里不敢大喘气,生怕那只猫来找我报仇。后来外婆告诉我,这只猫野性太大,跑了也不坏,此事由此落下帷幕。
另一件事,是过了很久之后了,大概是我已把猫的事情忘的差不多的时候,又恰逢贝贝生了几个小狗崽,我于是死性不改的又讨回了一只黑色的狗崽准备抱回家养。
可是当天晚上我就后悔了,也许是刚断奶的缘故,那天夜里它不停的叫唤着,我大半夜不知醒了多少次,给它喂吃的,到后面我实在是不耐烦了就装作没听见,可是那只小狗野不见停反而越叫越厉害,当时我就崩溃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叫妈送给别人养去了,为此我的小伙伴还狠狠的说了我一顿。
从那以后,我打心眼里觉得养宠物什么的是个极其麻烦的事情。特别是什么猫啊狗啊。
时隔三秋,已是入冬之节,我陪同母亲回老家过春节的时候,发现在外公家的鸡笼旁边,新建了一个狗窝,我好奇跑去一看,发现里面躺着一只极其丑陋的狗。
颜色分不清是棕色和黑色,身上的毛掉了不知什么缘由掉了几块,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红彤彤的裸肉,眼睛眯成缝,眼屎却已达拉到鼻子,脖子被栓着大大的狗项圈,它看到我来了一瘸一拐的走到我面前,杵着我的鞋底一个劲的猛闻,然后又一声不吭的躺回了它的狗窝,好一条又懒又丑的狗!
说实话,这是我这短短二十年生涯中给我初印象最不堪的狗,再加上有旺财这样一个土得不能土的名字,和它简直绝配!
关于他的名字是在外婆口中听到的,而关于它的来历据说某一天晚上外公傍晚从庄稼地里回来,看见院子里躺了一条狗,浑身无精打采,我外公见它可怜就给了它一顿饭吃。
结果从那天以后,这条狗就像赖在我外婆家了一样,怎么也撵不走,外公为人憨厚,本是好心肠,于是就干脆找来,麻布,木头,稻草,铁丝给它搭起了狗窝。从此以后它就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至于后面的事情外婆也一一告诉我了,冬天天冷,旺财就跑到灶坑里去取暖,结果身上的皮被零落的星火烧掉了好几块,毛也被黑灰盖住在了身上绝大部分,外婆看见和就找了一根粗棍子给它教训,说到这里,我才明白旺财的腿是怎么瘸的,皮毛是怎么掉的。
说来也算可怜,不过是因为害怕寒冷才不得已向往更温暖的地方,旺财和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其实一般无二,希冀得到更多的温暖和安全感,被迫做出了越矩的行为,然而等待的却是“当头一棒”的凌辱。
我忽然不再那么厌恶这条丑陋的狗,因为它不过是一条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狗。可就是这么一条如此平凡的狗,却让我今后多年久久不能忘怀,我想:原因恐怕就在于其平凡之物亦能创造其不平凡意义吧。
让我对旺财彻底改变看法的是那年寒假的某一天晚上,那是和往常一样平凡的晚上,我妈和大姨,二姨他们正围着火盆取暖聊天,我爸正和大姨夫,二姨夫,我成年的哥哥他们一起打麻将,外婆和外公正在厨房里面不知忙些什么,我舒服地躺在床上看着动画片。
大概凌晨一点左右的样子,旺财突然大声“ 旺!旺!旺!”的叫唤起来,那声音之大,一下把全家人都惊着了,我第一反应就是这狗有毛病吧,大晚上的鬼叫什么啊,可是外公却格外严肃的说,“这狗晚上平时没事不会乱叫的,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于是外公就一个人打着电筒出去了,由于院坝子没有灯,外公用电筒照向狗窝那边,果不其然,看到一个黑影,手正伸向鸡笼里面,那黑影看到有光照过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我外公急忙追去,可外公毕竟已上了岁数了,没追两步,那人就一下子钻进坝子旁的草丛里去了,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外公眼看人影已不见了,愤愤不平的回来对我们是说“偷鸡贼,妈的没追上,下次再碰见非要打断他的狗腿,今天幸亏这狗叫的及时,不然就少两只过年鸡了”。我猛的一惊,这旺财平时看上一副懒懒的样子,到关键时刻竟还有如此作用?以前总认为那些用狗看家的人是装模做样的,现在想来恐怕是有其一定的道理,不管怎么说,旺财在我心里的形象大为改观。
从那以后我打心眼开始接受旺财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分子,天气渐渐变暖,旺财脚不瘸了,身上掉落的皮毛也长好了,等到那身上的灶灰也彻底去除后,旺财展示了它其本来的面目,一条棕黄色的神采飞扬的中华田园犬。
我开始换一种方式对待它,平时吃饭的时候,我总会把旺财绑在脖子上的绳子给他解了,让它来我们饭桌下捡骨头吃,还总会拿肉去逗它,每次旺财总会特别高兴的摇着尾巴,两脚站起来向我做辑,祈求我给它好吃的,它那傻呼呼的样子总能把我逗笑,每当这时,我总会想起贝贝,那个也会给我小伙伴做辑的小狗,我忽然觉得自己也像大将军那般神气。
可是旺财有一点让我始终不满意,就是他老喜欢用它的舌头来舔我身上,还特别喜欢舔我的手,我可是有洁癖的人,总觉得它的舌头特别脏,尤其是有一次我看到它在那里舔鸡屎,当时我就直接一脚给它踢过去,意思是让它不要舔那玩意。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狗改不了吃屎”。我终究还是没有改正它这个臭毛病,有一次我拿我啃下的鸡骨头给它吃,它吃完了就不停地来舔我的手,到后来实在把我舔得烦躁极了,我就找了一根木棍往它身上打,起初我打的很轻,可是完全没有效果,旺财还以为我跟他玩游戏呢,不时“旺!旺!”的叫着,还用他的腿把木棍抱住。
后来我心一狠,狠狠地给他来了几下,它立马就不舔我了,到处跑着躲我的棍子,我越打越狠,终于跑不动了,瘫坐在坝子上大喘气。旺财似乎瞧见了,又慢慢的跑到我身边“旺~旺”的叫着,眼里含着泪花的看着我,顿时让我心里一紧,说到底我有什么怨恨呢,它不过和我一样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凭着自己最善的本心来讨好自己喜欢的人,却遭受了这样的待遇,我有什么资格教训它呢,它用头抵了抵我,我坏着内疚摸着它的头,不一会它又摇起了尾巴。
真是这么一条让我又爱又恨的狗啊。我带着旺财开始到处奔跑,一会去山上摘桔子,一会河边捉小鱼。旺财总是跟在我后面,每当我有所收获,旺财总会”旺旺“的叫唤,它和我一样高兴,直至夕阳西下我们才一起回家。
可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寒假假期悄无声息的过去了,这意味着我又要回家上学了,我依依不舍的告别外婆外公,告别旺财。临走的时候,旺财一路跟着我,他依然摇着尾巴,偶尔耷拉着两只手站立起来,硬是把我送上了大巴车才跑回去。
我心中甚是宽慰,或许它根本不懂离别的含义。
时间慢慢的熬着,终于又到了暑假的日子,爸妈工作繁忙,来不及照顾我,照例我又要去外公家过暑假,可是我这次特别高兴,因为我知道旺财在等我,我又可以过上每天和旺财一起快乐玩耍的时光。
我妈把我送去外公家的那天,旺财老远就看见我了,可是它的脖子被绳子拴着,不能跑到我跟前来,它高兴大声的叫唤着,尾巴不停的摇晃,双脚站起来不停的向我作辑。我立马过去给它揭开绳子,它跑到我身边围着我打转,双脚扑到了我身上来,那样子别提多高兴了。
于是我俩又过上了形影不离的生活,东边摘李子,西边捉螃蟹,一如既往,乐此不疲。
春去秋来,每当假期,我总是期待着回老家的日子,期待和我的旺财玩耍,可是世事总不尽人意,大概这样快乐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多,那年寒假,我再一次回到老家,我以为旺财会一如既往的在他的狗窝旁高兴地迎接我。
可是到了外公家门口才发现,狗窝还在,旺财已经不见了,我问过外公,外公只是说,旺财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我伤心极了,趴在床上哭了起来,外婆看见了,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到“旺财,年纪大了,狗和人的寿命不一样,也就短短那几年。”我问外婆把旺财埋在了哪里?外婆告诉我在家后面鱼塘旁边,我立马跑过去看。
在鱼塘的旁边,有一个土堆,那便是旺财的坟墓,我想:和这世上多数人一样,旺财死后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没有亲人凭吊,有的仅是那一方尘土。那极其有限的狭小空间的改变,证明它曾在这个世上活过,我找来一块石头,在上面刻上了”旺财“两个字,然后把它堆放在那小小的土堆上面,我想这是我最后唯一能对旺财所做的了。
后来,老家又陆续养了几条狗,可是我再也无法像当初喜爱旺财一样去喜欢他们了,我开始想起那只我凶狠瞪我的猫,开始想起那半夜叫不停的乳狗,开始想起被我朋友养死的小金鱼——二马和猪三。
没错,我本来就是讨厌动物的,讨厌至极,因为我再也不会遇到像旺财这样的狗了,就算这世上有很多叫“旺财”的狗,可是我知道,我的那个旺财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
如今我已经二十岁了,正值春天,我搭上大巴车回到再次老家,初春的瓦房早已长满青苔,冷漠的墙皮经过雨水地渗透零七八落的掉落在坝子上,破旧的门檐因无人照料看上起岌岌可危。
我再次来到老家后面的鱼塘边,走到属于旺财的那个土堆边,那块石头这么多年依然在哪里安静的替我守护着旺财,总算是没有辜负我的情意,只是上面的刻字早也被青苔掩盖。
我在土堆边坐下,看着不起一丝波澜的池水,看着带着零散白云的蓝天,微风携着湿润不知何处袭来。我开始想念旺财,想念过去同我玩耍和舔我手指头的日子,它时常摇起尾巴,双脚站立对我作辑,开始想念过去那个每天照料旺财的外公,可是旺财不见了,过去照料它的那个人也不见了。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我捡起了一块小石子用力向池塘扔去,石子碰到水面竟激起了波纹,一个,两个,三个……
——写于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