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日历

又到了年终,都在检省过去,放在桌上的记事本一侧高高隆起,另一侧薄如蝉翼,才发觉这一年的时间过得这么快。再轻轻翻两页就用尽了,像台历,三百六十五日轻易翻过。

厚厚的那一侧是逝去的时光,上面随手记着即时的灵感及所见,或是必要做的事,因此比它原来的厚度还要厚许多,仿佛是为逝去的沉重作最后的证明。日历就跟人的青春一般,像是沉甸甸的高粱穗子,压得生活其中的人慌张又有些疼痛。


看着用过的日历和记事本,觉得有一种人生如梦的沧桑感,因此我想到了撕日历。

小时候,常用的日历有两种,一种是硬质大挂历,封面常常可能是毛主席的像,还有少数,印的是艳丽的牡丹,因为都是不多见的因而喜欢。另一种老式手撕日历则很小巧,封皮往往是喜庆的红,图像则是一尊财神像,有一种浓厚的中国宗教的意味在,它纸张也特别薄软,后一天的信息隐约的透在今天的这一页上,每一页都是满满的字,详细标注着每一天的宜与忌。


那时候每天去看日历不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只是为了撕下那一瞬的畅快。大的挂历因为一月才能撕一次,不过瘾,所以偶尔才被我撕下折成手工艺品。相较之下,更喜欢小的台历,喜欢看台历上写着故事。有时觉得日子过得太慢,索性挑一个下午把一整本台历看完,二十四节气、三伏三九的常识便这样习得了。

凡是黑字标识的就随手丢掉,因为是要上学的日子,红字大都是星期天,就小心把它捏着存在作业本里,觉得这样,星期天就变得永恒,又值得记忆。


有时候归家想起忘记撕日历,发现已经有人先我撕掉了。于是就自顾坐着生闷气,觉得一天当中接下的日子就没滋味了,好像我不撕下,这日子我就不配拥有一样。于是,第二天定要早早起来撕,而且要悄悄多撕一天。直到家人去看日历,听到那一句:“哎,今天怎么竟是某某日了”这样的感叹时,才算是把昨天的日补回了,心里一阵窃喜。

撕下的日子,有风雷雨露,有冰雪覆盖,也有阳光和结了一地的白霜。当然也有欢乐,争吵和不知名的悲伤。虽然那是清贫的时光,但因为有一个团圆共进的家,它总散发出温馨知足的气息。被我撕掉的日子,随风飞舞,落到屋后一片竹林里,被鸡鸭啄食,落到河里它便很快溶解,一群游鱼快活地围着它划来划去,


长大后,我们仍然用挂历,但是我却不怎么有兴趣去撕了,只在年底的时候,把日历裁成一格格,订成一本本草稿,或外婆拿去糊纳鞋底的鞋样。可见,长大并不是什么好事。再后来换了电子的万年历,自然而然无情结束了我撕日历的日子。

虽不再有撕,为了一种仪式的圆满,仍习惯了年年都换上一本台历。尤其近两年,带有花木美文的台历有意无意间成了我简易的记事本,也便有了值得收藏的价值。

不管有多么不愿撕下,抑或是丢掉已逝的岁月,不管多么不愿意面对青春的往事,不管多么不愿意让熟悉的人永远停留在被我撕下的纸页间,我还是必须坦然面对它。

假如吹散在风中的日历,仍能被我一一拾回,也许蒙尘的故事仍能一如当初,也许我还可以在涨满秋水的池塘边找回我的童年,也许春天的蒲公英还是优雅地飘散。

但是日子永远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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