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围观我的死亡

有一天早晨,我睁开眼,

发现我不再活着。

最初我抱着怀疑的态度。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回头发现我的躯体还躺在那里,直直的望着天花板。

“死了吗?”抱着这样的疑问,我返身去试探自己的鼻息,发现还在呼吸。

“呼,是假死。”感觉虚惊一场。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我的躯体慢慢坐了起来,像是年老患有关节疾病的老人,我的每个动作都迟缓并且似乎隐藏着说不出的痛苦。

而且坐起来后,躯体像是又失去了意识,只是呆呆地坐在床沿那里。

“喂!醒醒!上班要迟到了!”我站在旁边发急。

喊了几次,躯体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盯着表,像是盯着一个催眠的黑洞,

但是最终“我”还是慢慢的站起来了。向一件已经穿了几天的软趴趴的毛衣伸出了手。

“不想穿穿别的衣服吗?非要穿毛衣的话,不是有一件红色的很好看吗?”不确定躯体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因为在我说完这句话后,躯体的手在空中停了几秒,但最终还是套上了那件软趴趴的毛衣。

灰绿色的,发皱的毛衣。

胡乱洗了脸,躯体向餐桌挪去。我和母亲住在一起,躯体这个状态让我担心母亲的反应。早餐已经摆在桌子上,是我最爱吃的提子干吐司。躯体又开始直直得盯着吐司片,像是从没见过这种食物一样。

“今天还是吃不下东西吗?”母亲站在旁边低声问。看着母亲担心的样子,我恨不得扑上去把发愣的躯体打醒。

躯体终于伸手拿了吐司片,开始像机器人那样往嘴里塞去。

“很好吃吧?我最爱吃的!有的时候会吃到爆浆的提子干,这家店的吐司最棒了,对吧?”我努力的向躯体说教,希望他可以给母亲一点回应,比如“不用担心”“谢谢帮我准备早餐”甚至一句“真的很好吃”也可以。但是躯体只是机械的咀嚼,似乎嚼着一片石膏片。

“这个状态还不如赶紧出门!去上班吧!快走吧!”我几乎对自己生气了,这甚至不是一个白痴会有的样子,白痴还会有反应,有想法。我的躯体只会发愣。

果然,躯体站在门口呆住了。

“不会开门锁吗!向右转两圈!摁下门把手就可以了!但你得先伸手啊!伸出手!”我气得大喊大叫。躯体像是不明白似的,气急败坏的我一把拉住躯体的手狠狠的掼到门把上。这一招很管用,躯体的手被狠狠甩在门把上了。

我的躯体在这一瞬间也突然有了点活力—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害怕的表情。

“不想去上班吗?”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一脸担心的问。躯体像是打了强心针,飞快的打开门,冲了出去。

“妈妈对不起!”我懊恼的向母亲道歉,然后急忙跟着跑了出去。这样的躯体,跑出去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来。

躯体走得不慢,混在人群中和正常人无异。但是无论我怎么加快脚步,总是距离躯体几步远。

接下来的一上午甚至有几次让我感觉躯体已经恢复了,他开口说话了,他开始工作了,他甚至讲了一个笑话,同事们都被逗得哈哈大笑,他也跟着笑起来。但是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的躯体并不是活着的状态。

果然,午餐的时候,有人发现端倪了。同事Q说:“你最近瘦的很厉害,吃得也很少,在刻意减重吗?”躯体果然被问住了,停住了机械的向嘴里灌送冰水的右手。好在这个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大家都被同事R新女朋友的消息吸引了过去。躯体暂时安全了。他瞪着毫无生气的眼睛,跟着大家哈哈笑起来。

下午本来一直平安无事,快下班的时候,躯体犯错了。

起因是这样的

我发现“我”握着手机呆呆的盯着屏幕,然后输入了一串号码。我凑上去看,发现是已经分手了的女朋友的号码。

“喂!你在干什么!别发疯了!她已经把你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不记得了吗?”躯体不管我在旁边急得跳脚,摁了拨出键。果然,电话是嘟嘟的占线音,电话还是被对方拉黑的状态。

躯体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四周,最后他空洞的眼睛落在了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上。

我扑上去摁住座机电话“别发疯了!上次因为你情绪失控,对她大喊大叫,哭得稀里哗啦,把对方逼走了不是吗!?对方请你正常一点你忘记了吗!?对方有了新的伴侣了你都忘记了吗?你不是发誓不打扰对方了吗?这是做什么?!快住手!”

躯体缓缓把手伸了过来,“我”的手非常凉,触到我的一瞬间,感觉内脏都被冻住了,像是被液氮突然冷冻的鱼,我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我”拿起听筒播出了号码。

果然打通了,对方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躯体发出了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对方的语气立刻厌烦起来,很客气的请“我”不要再打扰了,就此别过。我懊恼的喊起来“听听别人说了什么!你这是在发什么疯啊!”

对方挂掉了电话,躯体听着听筒里的盲音,像是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然后他放下听筒,又拿起来,播出了另一串号码。

这次接通的是主治医师。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是这样吗?要去外地这么长时间。真的感觉好多了吗?如果感觉不好在外地也一定要按时领药。那么心理干预先暂时帮你取消。”躯体回答的声音听起来活力十足。

然而我已经擅自停药很久了。

放下电话,领导把我的躯体和同事Z叫到了办公室。“上周送给客户的文件全部都是没改过的版本,客户收到了很生气,全部打回来了。”

“不会啊!我加班修改过的!修改过的版本客户也核验过!然后才交给Z打印出来给客户的!怎么会错呢!”我气的拍桌子。

然而躯体只是空洞的盯着领导。倒是Z一直在说是自己没好好检查就拿去打印了。

领导沉默了一会,让我们出去了。

躯体拒绝了同事打球的邀约,准备回家去的样子。然而站在一架天桥上,躯体停住了。盯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像是入了迷。

“喂”我对躯体说,然而这一刻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脚下的车流在夜幕中像是一场流动的梦。

手机响了

是医院打来的,对方很平淡的说母亲的检查结果不太好,要尽快去检查。

躯体道了谢,继续出神的看着滚滚车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 躯体说“喂”

我看着躯体

“喂”躯体说

“这样不算是活着吧?”

周围没有人,应该是和我说

“嗯,不算吧。”我回答


“死了很久了吧?”

“嗯,大约很久了。”


“可能还要死很久的样子”

“这样啊”


“可以努力活过来吗?不要放弃活过来”

“嗯!”


躯体空洞的眼睛反射出流动的车灯的光

“那回家吧。”

“嗯!”

躯体慢慢的走下天桥

我看着我了无生气的躯体

大约明天还是要亲自围观自己的死亡

然后即使这样

也会努力围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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