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第十三章

清璟尽量缓和地说道:“高太尉诬陷姐夫带刀入白虎堂,绑到开封府……”

“锦儿、月白快去把我的首饰都收拾起来,清璟你快去父亲那讨个主意,看看有什么门路!我这就把家里钱财收拾好,不拘使多少钱,只求官人平安回转。”

清璟一步不动,低头道:“姐姐,高太尉存了心要害姐夫,没门路了,开封府已经断下来了。”

清琬只觉得天地好像晃了一下。

“姐姐,你放心,姐夫无性命之忧,开封府断了脊杖二十,刺配沧州,今日就要启程,你们去告个别吧。”

清琬倚着门框,强支撑着,蛾眉拧做一团,她没放声哭,泪却一个劲儿流,捶胸顿足道:“是我生生害了官人!是我生生害了官人!”

“嫂嫂,你别这么说,都是他们害的!”林尘对突如其来的祸事有强大的抵抗力,却看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哭泣。每当此时,她的泪往往比她的悲伤要多得多。

清璟攥紧了拳头,心口堵得要命,说道:“姐姐,别哭了,看姐夫要紧,再晚些便见不得面了。”

这话好似给了她力量,她自己站直了。

“我去拿些东西给官人带上。”她撂下一句话,脸上还挂着泪,自己回了屋里。

林尘也去屋里收拾了自己所有的首饰,甚至连现今身上戴的也卸下来几件。

“无忧,首饰你留着吧,用不着这么些,家里的现银我都带上了,也够了。再者,首饰不好使用,若不够,日后当了钱,托人送去便是。”

一路上,清璟直担心两个姑娘会撑不住。

“父亲现在酒店里安排了酒果子管待两个防送公人,又使了钱财给他们,想必姐夫一路上也受不了屈,无须忧心。”

她们俩不理他,谁也没再哭,走得几乎比他都快,而且一个也没用使女扶。

等到酒店时,两个人都默默流下泪来,不是为没了倚靠,不是为这塌天大祸,只是心疼林冲身上伤势。

林冲在她们的印象里,一直以来都是讲究官人的样子,他是个武将,可是常读书的人,身上的儒雅是掩盖不掉的。如今,他发髻散乱,身上尽是血污,背上因受了脊杖,衣服已经破了,可还黏在上边。

“官人,是我害了你。”

“与你无干,休要多想。”林冲皱着眉,强忍泪说道:“娘子,有件事,我已禀过泰山了。如今我遭了这场祸事,生死未卜,即便是挣扎得回来,也是无用之人了,日后······若有好头脑,便嫁了吧,别为我耽误了你。我还得劳你费心看顾些无忧。”

“官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也忒把人看不起了,难道我是那起子没良心、求富贵的人不成!别说是刺配沧州又如何?难道我图的是你林冲的地位钱财吗?”清琬第一次用声嘶力竭的方式跟别人讲话,也第一次指名道姓喊了林冲。

灾难没打到她,林冲的话反而使她受了重创似的。

“娘子,我是好心,怕高衙内赚了你去,且不说我能不能挣扎得回来,便是回来,也是没能耐的人了,如何护得了你?不若早日高嫁,寻个出路。”

清琬别着头,有些不耐烦,这番话好像听了,又好像没听。而后说道:“官人,你只说你的,横竖我做定林家人了,不听便是。你也不必忧心无忧,她也是我的妹子,断不能让她受了屈。”

林冲看着清琬一脸决绝,仰天落泪道:“我林冲何德何能,得妻如此?”

两人说了些体己话,林冲又嘱咐了林尘几句后,两个防送公人开始催着上路。

两人也没生离死别似的哭天喊地,只各自叮嘱了一句“好生照顾”自己。张教头并来送行的邻舍皆不由得湿了眼眶。

“清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带着无忧,搬回家来住着。我就不信了,还能去咱们张家抢人不成。”张教头背着手,气得一双小眼睛瞪得老大。

“爹,先回去再作打算吧。”

“什么打算不打算,就这么定了!”张教头嘴上说得拿定了主意一样,可还是往林家走了,一边走一边骂道:“真是他娘的螃蟹过街——横行霸道的!还没了天理了。”

自从把清琬姐弟俩接到东京来,家里的大小事情他都不操心了,全交给了清琬。一来是他不愿操心,二来是即使有那么一两次他出了主意,再等清琬说出她的想法后,他又觉得清琬想得周到,最后还是听了清琬的。现在,他早习惯了让清琬下最后的定夺。

张教头到了林家,看着家里空荡荡的,没了人气,又骂骂咧咧起来。

“爹,无忧在呢。”

张教头一时间没理解,清璟又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听得了这些。”

其实,张教头一路上没少说难听的话,可到现在经清璟一提,大家才注意到这话多少有些不堪入耳。

林尘脸泛红,回避了清璟的眼神,有些不自在似的。不熟识的人看她时,她一贯是别扭的,清璟却误以为她是因为张教头的话才如此,暗自赞她是个规矩娘子。

张教头虽不在意这些的,可也没再骂下去,若无其事说道:“锦儿、月白,你们两个收拾收拾清琬跟林丫头的东西。”

“爹,我琢磨过了,我跟无忧还在这家里住着,等官人回来。横竖没有到家里抢人的道理,再者,无忧又会些拳脚。”

“量他们也不敢怎样!不过搬回去住好歹有个照应。”

“父亲放心便是,日后我们成日家关了门户,只使两个丫头上街去,也没什么不稳妥的。”

“姐姐,我看今日之事,他们不见得……”清璟着急忙慌要阻拦。

清琬赶紧打断,道:“清璟,别说了,我自有分寸。”她给清璟使了眼色,示意她都明白他的意思。

“再怎么着,也得有个天理王法,这东京城里总没有到人家里抢人的。”

“你既愿在这儿住着,爹也不强求,照顾好自己,我们先回去了。”

张教头没心没肺了大半辈子,如今却婆婆妈妈起来,一连嘱咐两遍“若缺了什么,只管让丫头去家里去取;若想回家,只管回来,爹在家呢”。

出门时,张教头趁着无忧不注意的空当,说道:“丫头,你娘过世得早,爹没怎么管你们俩,可你们俩是爹的命,不管无论如何,爹能养你一辈子。”

清琬忍着泪,应了一声,道:“爹,你放心吧,不用挂念我。”

“爹走了,你照料好自己。”

他年岁不小了,想事情还是简单得很,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往日的他走起路来总有一股与年纪极不谐调的意气风发。今日,他好像突然间有了与年纪相仿的稳重。

“娘子,老爷走远了,回去吧。”

清琬长吸了一口气,仿佛跟这个门外世界告别似的。

锦儿扶着她回了房,月白随后关门。

“你有事吗?”月白关门的同时,倏地有个妇人往这边跑来。

那妇人身量高大,一方头巾遮了发髻面容,见月白发问,狠低了头,惊慌道:“没事,路过,路过。”

她声音里都带着胆怯,说完迎着风走了,她步伐略不稳,一身粗布衣裳在她身上显得空极了,却原来是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月白不禁疑心是个落魄妇人讨东西,临了临了没好意思开口。

“你略等一等!略等一等!”月白想细问问她,万一真是落魄了,给她些东西也是好的,她越喊她反而越奋力跑了。

月白感叹一句:“什么世道啊!”

红日尚高,林家大门里早早上了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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