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天气预报今天下午会下雨。

吃过午饭开始等雨，天空是铅灰色的，在边际的时候又露出了一段灰白。视线所及之处，黑色的电线杆在灰白的天空里让我误以为是在哪个偶像剧的场景里。风流云动。我闻到了空气里泥土和树木潮湿的气味。

山雨欲来风满楼。保安师傅把大门开得敞亮。夏天的风混着泥土树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吹得人四肢百骸通体惬意。

约莫两点的光景，雨如期而至。雨丝绵绵密密细细落下来，落得人心里软软的。我跑到门口的空地上，看四周树木郁郁葱葱，天空开阔，鼻息间是植物湿漉漉而又辛辣的味道，突然就浮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样的环境，适合背唐诗啊。这样想着，脑子却在这绵密的雨丝里卡壳了，搜肠刮肚冒出一句：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不觉莞尔。再接再厉却是：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于是只得作罢，还是好好享受这乡间细雨吧。

我喜欢夏天的雨。那些雨天带给我的记忆，贯穿了我的童年少年。我曾在不同时间段的不同文章里写到过这些场景：儿时读到的语文课文，讲述雷雨来临前自然界的景象；和妈妈姐姐坐在自家杂货店里看暴雨中的街景和过往路人，暴雨过后妈妈带我和姐姐去叶池买玻璃瓶装的酸奶；少年时代，阴雨天，发小在校门口等我一起去西门老街借漫画，昏暗潮湿的漫画店里，在黑白漫画书里看到的光亮的少年，他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天塌地陷，而我的世界，在那一瞬间被点亮。以至于无数次在百无聊赖的课堂上在草稿纸上一遍一遍写下过他的名字。

刚工作没多久，有一年去杭州，和朋友坐在湖滨路上的咖啡馆里打发时间。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马路对面断桥上如织的游人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终是还了这千古美景片刻清静。时间突然静止了，天地间唯巨大的雨幕倾泻而下，烟雨蒙蒙，满池荷花暗香浮动，让人仿佛看到了千年前那个儒雅书生一袭长衫步履匆匆。

二字头的尾巴，夏天去静安寺，暴雨突至，猝不及防。我站在幽静昏暗的大殿里，看殿门外暴雨倾盆，我的身后，佛像庄严，香烛缭绕，隐约间，似乎还听见了若有似无的诵经声。我的眼前，一场豪雨挥洒而下，如疾如徐，无拘无束。雨丝密密麻麻地从阴沉的天空砸下来，砸在佛殿的屋檐上，砸在大殿门前的回廊上，溅起的水花带着凛然清新的气味。还这天地万物间一片澄澈清明，也将我的心洗涤得干干净净。

无独有偶，这次和朋友去南京，拜佛之后去吃斋面。选择了靠窗的位置，推开窗户的那一瞬间，山风夹着细微的雨丝扑面而来，层林叠翠，山峦起伏，远处古城墙与长江如一灰一白一窄一宽两条彩带延展而开，视线再往高处去，但见天边云翻云涌，风流云动。

少年时，读蒋捷的《虞美人》。我曾以为自己千山万水走过，在青年时代就已体会过“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没想到后来经历的很多事情，终是让我嗤笑自己的天真。无知无畏，年少必定轻狂。

四点的时候，我下班了，雨也停了。我抱着快递轻快地走出单位，我闻到了风里流动着的更加辛辣清新的树木泥土的香气，是乡下才闻得到的味道。我吸一口不够，再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是我记忆里雨后空气的味道，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闻到过这样清新的气味了，湿漉漉的泥土树木还混合着稻草柴火的味道。我穿着棉麻的白衬衣，牛仔裤，我觉得和这样的空气真配啊。         

我跑去公车站等车，路边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掉落了一地，乡下地方，人烟稀少，这些花瓣自然也不会像市区那样被很多行人共享单车踩踏得脏兮兮的。

冯唐说，一个人在二十岁之前待过十年的地方，就是故乡。他的故乡是广渠门外垂杨柳，而我的故乡，是小桥流水人家，石子路，马头墙，宋代的佛塔。 再远一点，就是阡陌交错的田野了。上一次让我感受到同样的惬意与快乐，还是去台湾旅游的时候，在花莲的乡下。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一切都刚刚好。

这亦温柔绵密亦或豪放疏狂的夏天的雨。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