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相见太难

广播里反复播报着:“旅客们你们好,由重庆开往哈尔滨的K1064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有乘坐K1064次列车的旅客,请携带好您的行李物品,到12A、12B检票口检票,2站台上车。”我就坐在12号检票口旁边的座椅上,却并没有急着去检票,只看着排着的长队,如一条蜿蜒的蛇一点点扭动着滑向前方。检票员拿着检票器,高声喊着不要挤,来得及。等到还有三五个人时,我背起背包,左手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车票,右手拿着装着水果零食的袋子和一个折叠小凳,走上前去。

检票员随意看了一眼我手上的车票,确定车次无误便咔嚓剪下了一个小锯齿,代表已检票,此车票作废。我深吸一口气,将车票放进小挎包,把折叠小凳换到了左手,跟着人群下了楼梯来到2号站台,找到8号车厢,跨了上去。我并没有去找座位,只是站在车厢连接处,等着列车启动后,拿出折叠小凳展开,坐了下来。

我的票是无座,只有一个车厢号,而我的目的地是沈阳,需要41个小时20分钟。我要去见他,这是我蓄谋已久又心血来潮的决定。

开学后,看着课表,发现五一放假之后那周没课,加上周末,有近10天的假期。这10天,可以好好计划一下,也许可以跟他一起去旅游呢!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只有5天假期,收假后那一周课很多,都是很重要的专业课。而且,我们出去旅游的花费太高了。”是呀,作为两个穷学生来说,旅游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可是,我还是想去见他,这个想法随着五一假期的临近越来越强烈。自从开学送他去火车站,已经快3个月没见面了,而下次见面要到放暑假。和他在一起这3年,每年却只能在寒暑假见两次面,这次无论如何我要去见他。他假期少,那我就去他那,这样就可以有更多时间待在一起了。

吃了午饭,我就去学校旁的售票窗口买火车票,这里买票要收5元手续费,但去火车站买太远了。而那一年,还不能在12306网站上买票,更别说用手机APP买票了。买票的人很多,队伍排了十几米远。我站在其中,想着过两天就可以见到他了,心情很激动。到我了,我把身份证递过去,说了目的地沈阳。售票员说:只有站票,到五一结束才有坐票。五一出行的人那么多,都得提前买票,像我这种临时起意,肯定买不到票的。我有点犹豫,重庆到沈阳只有这个车次,耗时我很清楚,甚至哪个点大概到哪个省市也很熟悉,要站40几个小时,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后面的人开始催促,想见他的愿望战胜了一切,站票我也要去!

买好票我才给他打电话,他知道是站票时无论如何要我去退掉,我知道他心疼我,可是我就是想去见他。热恋中的人,总是用美好掩盖苦涩,那个时候的我被可以见到他的喜悦占据了整个身心,没有丝毫对于40几个小时无座的担忧和害怕。他拗不过我,让我一定买个小凳子,他去安排在沈阳那几天的吃住行。

火车在晚上9:30准时发车,透过车门上的窗户看出去一片漆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车窗上倒映出我眼含笑意的脸庞。当车子平稳开出一段距离后,我收起凳子,朝车厢里走去,寻找着空位。无座是没有从重庆到沈阳全程空着的座位,但不代表中途所有座位都有人。运气不错,这节车厢还有几个空位,我在其中一个靠近过道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这样也方便把座位还给其他人。坐下来之后我赶紧趴着睡一会,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让座了。

这趟车上上下下的人很多,我也在反反复复让座找座再让座,没有座位就拿出小凳坐在过道或者车厢连接处。到第二天晚上,整个人已经疲累不堪,双脚开始浮肿。又一个人拿着票过来说这个位置是他的,我站起来,笑着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没买到坐票,这就让给你。站起来才看到,是一个很胖的大汉,心里很害怕,要是他不高兴发火了我一个弱女子该怎么办?没想到,他非但没有不高兴,还笑着问我要去哪。得知我是从重庆去沈阳看男朋友,他很惊讶,还向我竖起了大拇指,说佩服我的勇气。他的举动让我很有好感,我在他对面的空座上坐下来,和他攀谈了起来。

交谈中知道他之前在部队,因为身体原因就在后厨帮忙,现在退役后准备回葫芦岛老家去。他性格很好,很快就和周围人熟悉起来,拿出一副扑克牌,拉着我也一起玩牌打发时间。后来我太困了就趴着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真香,还做了一个梦,梦到妈妈牵着四五岁的我抱着1岁多的妹妹还背着又重又大的行囊走在马路上,去坐那辆到重庆的晚班客车。那天晚上也是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漆黑一片,我打着小小的手电筒,只能照亮方寸之路。终于,两只圆圆的闪着白光的眼睛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刺目的光射来,我就醒了。

醒来发现我在火车上,那一刻有些恍惚,分不出今夕何夕。梦里的场景是十几年前真实发生的,那个时候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到云南去,爸爸在那里打工。我们坐着晚班客车到了重庆,再坐火车去昆明。记得那时是绿皮火车,到昆明要走一天一夜。妈妈独自带着我和妹妹,按照规定必须有一个儿童购买半票,为了逃票,也因为没有地方给我待,妈妈拿报纸铺在座椅下,我就躺在那里,只在吃东西上厕所的时候能出来一会。面前的场景和十几年前慢慢重合起来。我也是没有座位,没有一个我能待的地方。

这时,我发现对面座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而那个胖胖的大哥不见了,我记得明天中午才到葫芦岛呀。见我醒来,座位上的人说:“小姑娘,你醒了?你的座位是我的,这个座位上的小伙子见你睡得太香,就把他的座位让给我了。”我心中一暖,忙起来让座,往车厢连接处走,果然见到了在抽烟的他。向他笑了一下,谢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把烟掐灭,咧嘴一笑说:“你去我那位置坐着再睡一会吧,我睡不着,过来抽根烟。”“不睡了,刚刚那一觉睡得太香了,我到其他车厢走走活动活动。刚刚……谢谢你啊。”我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谢谢,他也不再勉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总是不想欠别人太多人情,所以我并没有回到大哥的那个车厢,因为我知道他会让位置给我坐,那天晚上也再没有找到空位让我坐下歇息。

不知道怎样度过了那个夜晚,等到天色大亮,发现窗外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平原。我想应该到东北了,只有这里才会这么平,用一个俗滥的词语叫一望无际。下车的旅客比上车的旅客多了起来,车厢里空出来了很多的位置,我甚至可以独占一排三个位置。找了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望着窗外和重庆迥然不同的景色,想着他每次也是坐这班列车去学校,也会经过这些地方,只是他是一点点远离我,心中应有惆怅和不舍;而我正一点点靠近他,心中充满着欣喜和雀跃。

列车里播报前方到站葫芦岛,那个胖胖的大哥到家了。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仅有这一面之缘,但我会一直记得这样一位好大哥,曾给陷于困境的我以无私的帮助的好人。过了葫芦岛,就快到沈阳了,困到极点反而睡不着。就快要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了,我一遍遍在脑海里彩排着见到他要做的动作,要说的话。我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要他带我去吃好吃的犒劳我,我要把我所有的思念都讲给他听。

终于,列车到达沈阳站,我一出站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他,而他也一眼看到了我,我们不顾旁人的眼光,紧紧拥抱在一起。良久,他松开我,一把抓过我的背包背上,牵过我的手说:“媳妇,你辛苦了。”我看到他眼睛里有泪闪过。

他带我见了他的室友,一起去吃了东北菜,而我吃惯了香辣川菜,加上坐了42个小时的火车,没什么胃口,感觉有些难以下咽。于是,第二天以及之后的几天,他都带我去校门口川菜馆吃地道的川菜,那里的老板是四川人。

他带我去参观了九一八抗战博物馆,去观赏了花博会,带我去学校里他常钓鱼的鱼塘钓鱼,再把鱼拿到川菜馆加工,带我去看他们学校里自己养的秃鹫,这些都是在和他打电话时他说过的一事一物,而我真真切切地在感受他感受的一切,在经历他所经历的生活。到最后几天,他要开始上课了,我还和他一起坐在教室里上课,舍不得浪费和他在一起的一分一秒,不过那时可紧张了,万一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就糟糕了。

相聚的时光总是飞快,离别的日子悄然来临。这次是早早地买好了火车票,靠窗的位置。他想给我买卧铺,被我拒绝了,能省则省,为了这次相见,我们几乎花光了之前存的钱以及这个月的生活费。

他送我到车站,买了站台票跟着进了候车室。语音一次次播报请检票,直到还有三五个人时,我才背上背包,左手拿着火车票,右手拿着装零食和水果的袋子,缓缓走向了检票口。我一直没有回头,怕回头时会止不住泪流。上了车,找到座位,放好背包,坐下就立马趴在桌子上,强忍的泪水奔涌而出。见面时有多欣喜,离别时就会有多难过。

列车缓缓启动,我抬头望着车窗外,仍然是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黑夜,泪水模糊了一切,所有景色都在倒退着,由慢及快,窗上倒映出我布满泪水的脸。我和他的距离在一点点增加,思念也随着距离的增加越来越强烈。

相见太难,离别更难,只能期待下一次见面。此后,便只能守着2000多公里的距离,等那唯一的一班列车,带回那个思念的人儿,又在短暂相见之后,带走他,只留下背影。


后记:那天,孩子们睡着之后,和高先生聊到了以前读书时的事情,说起了当年我一张站票去找他的“壮举”。一时兴起,我打开手机上的“铁路12306”APP,发现重庆到沈阳还是K1064那班列车,还是要42个小时,还是在晚上9:30发车,只是不再出售无座火车票。我把这一发现告诉他,问他:“当年你在车站看到我,是什么心情?”他说:“当时我就在心底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将这么好的女孩娶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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