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想写张春华这个人了,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写他,是因为怕写他的文章不会受到众人的青睐,那是因为他是一个残疾人。你想想看,一个残疾人在现实世界中就备受歧视,我咋忍心让他到我的文章中再被人冷眼相看呢?一个有点儿才气的中年人对我这样说。
他继续说,但我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因为我看到好多比我的文章还要不堪的文章,就是换了一身华丽的衣服,多用了一些华丽的辞藻,竟然备受追捧,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啊,真的有如“无边落叶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便愤然像火山爆发一样,不管不顾地爆发出一篇文章《张春华其人》。想不出好题目呢,不叫他的名字又能咋个的?
要写一篇三千字的短篇小说,一开始就被我的废话白白地去掉将近三百字,实在是暴殄天物啊。好在张春华本身就是一个残疾人,他不在乎我对他的肖像描写,这就可以让我省去不少笔墨。
是的,他是一个跛脚,这是他由于膝关节炎落下的病根,不是天生就有的,因此,他的残疾史并不长,也就不能说他是一个瘸子,何况我们要讲文明,就更不能对他伤口上撒把盐——雪上加霜地去凌虐人家,这不很人道呢,是个人都不会这样的。
他除了有些跛脚外,身体的其他零部件基本上还都合格,人的个子也有,相貌虽谈不上英俊,但也不算丑,关键的是他不像有些瘸子那样穷凶极恶,不是,他身残志不残,除了依然像我们正常人一样能“抓革命、促生产”,他为人相当善良。
说老实话,我对他之所以能洞若观火地透彻了解他,是因为我跟他零距离接触,我跟他在一个基建工地上当门卫:看工地的,不是门卫是什么?
我刚到那个破工地时,老板就把我往他跟前领过去,老板说让我以后就跟张师一起值班,具体做什么,张师会告诉我的,但不管做什么,老板让我跟张师学着点儿,没吃过猪头肉,总听见过猪叫的,跟着张师准没错。我认为这个老板很逗,把张师介绍给我认识就介绍呗,干吗非要把他跟猪结下不解之缘呢?
我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当然是在老板离开门卫室后才笑的,老板在的时候根本不敢笑。因为不怕县官就怕现管嘛,只要我还想在老板手下混,还想从他口袋里掏出几锭银子,我就必须忍辱负重,我就不能对他的话发笑,从而引起他的满腹狐疑,否则,则门卫不卫。有鉴于此,又能付诸实施,则家庭幸甚,我亦幸甚!
从那天起,我就跟在张春华后边干门卫这个差使了。做个门卫也不是很浪漫的,像老子同学那样在函谷关看大门时还来个骑牛漫步,那个毕竟只是绝无仅有的特例个案,再说了,像不仅要打扫门卫室,而且还要打扫门卫室前边的隙地,骑着一条青牛瞎逛的老子,你就是把他扁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也不愿意干。
不仅道教至尊老子大爷不愿意干,我也不愿意干,我是这样想的,来做个破门卫工作已经够降贵纡尊的了,现在还叫我来腆颜给他扫地,这不是更削了我的面子了吗?什么扫地嘛,就是打扫卫生,跟街上的那些穿黄马褂扫大街的冇得什么区别的。
对于我肚子里的小九九,张春华同学当然不知道,他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他哪能晓得那么清楚呢?他见我执意不拿扫帚去扫地,他只好自己拿着扫帚去扫地了。
可是我发现那些到工地上上工的农民工看他的眼光都是深表同情的,他们无声地回头望望站在门前的我,我这才知道他们暗暗地用一根鞭子在对我的道德和良心无情地鞭笞着。
我对他跛着脚还在扫地的形象再也看不下去了,我跑过去,从他手上夺过扫帚认真地开始打扫卫生起来。不知为什么,我这时一点儿害羞的心理也没有了,我觉得心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同时也感到了那些路过的农民工对我投过来嘉许和友善的眼光。
我打扫完门前隙地后,老板来了,老板分派完活儿和记下出勤农民工的名单后,他就进了我们门卫室。也许他风闻了我的一系列良好表现吧,他微笑着说我干得还可以,他又再次叮嘱我不懂就问张春华,他说张春华人真的不错,肯帮助人。
我这才从老板的嘴里知道了,老板要让他们三个门卫当中的一个来教教我这个刚从外省来的农民工,但其他两个人都不愿意,只有张春华自告奋勇地接受了这个任务。从而也让我知道了老板本意是加上我总共四个人,白天和黑夜总共二十四个小时,每人每天值班六小时。
张春华除了开始几天要跟我一起上班外,他自己的班依然要按时上班值班的,尽管老板会给他加班费,但他额外加班还是少休息了,人是很疲劳的。我问他为什么愿意这样干,他说是我刚从外省来到云南很不容易,我新来乍到连听人讲话都不太懂,他不帮我适应一下怎么行呢?何况他跟我都在一个老板手下干,又都是当门卫的,大家相互帮助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听了他的质朴无华的话,我觉得心里涌起了一股温馨的暖流,我的身心感到热乎乎的。在异乡,一旦感受到些微的温暖,我便会念念不忘,何况张春华作为一个残疾人,他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我不禁非常感动。当着老板的面,我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算是对他表示了由衷的谢意。
张春华,这个跟我原先素昧平生的残疾人,在教我怎样适应门卫工作的三天上班中,他不仅让我知道了门卫应该担当的职责,同时他也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这是我以前在学校的书本上也学不到的。不仅如此,他还用他的英勇行为给我上了一堂人生课,他教我做任何事情都要兢兢业业,善始善终。
事情是这样的。老板让张春华带着我把早中晚三个班都上了一遍后,在第三天晚上上完班到凌晨两点钟交完班后,他跟我就要各人上各人的班了。事情就发生在那天夜里,至今想来都清清楚楚,历历在目,宛若发生在昨天一般。
我之所以要把这件事还要再回放一下,是因为我在用皴擦法描绘这幅国画作品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就像写一篇小说已经过了发展而到了高潮部分,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是不能打退堂鼓的。
不过,在这非常重要的时刻,不是我不想打退堂鼓就不打退堂鼓的,而是那个半夜三更光临我们工地的小毛贼说了算。这个小毛贼他半夜来到工地,他不仅没有让蓬荜生辉,还让我们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我既没有举双手双迎他,当然也没有仿照古时候的一个下任京官,他在“僵卧孤村不自哀”时吟哦的一首诗,不是我能吟哦得出来的,他说:“细雨濛濛月正昏,有劳君子到寒门。腹内诗书藏万卷,床上钱串没半根”。
我既然吟哦不出这首诗,我当然就只能任由张春华去抓小偷了。尽管我说小毛贼也不过偷了几个紧固脚手架的紧固钢扣件,我们不必要为此去大惊小怪,况且几个扣件少了,老板也未必能够知道,但这也没能打消他抓小偷的想法。他不知道,另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对小偷不能逼他太甚,这个我没跟他讲出来。我认为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一把小偷逼急了,他就会狗急跳墙,到时他跟我们拼起命来,还是我们倒楣。
但张春华却不听我的,他不仅不听,而且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对待小偷不能像农夫对蛇那样怜惜的,你放了他,却不知道脚手架上的哪些扣件被他卸掉了,况且看他拎的有一蛇皮袋,他卸的数量还不少,这对脚手架的安全是很有威胁的,弄得不好,工人第二天上班是会出事故的,这不是儿戏呢。他最后说的话震撼了我,让我觉得如梦方醒,我便决定跟他一起去抓小偷。
我们从门卫室出来,直往那个手提蛇皮袋想夺门而逃的小偷扑去。小偷做梦都想不到,尽管他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举动做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但他在有如探照灯的工地上的照明灯照射下,他最终还是如狐狸一样被曝光了,他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得脱我们警惕的眼睛。这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啊。
然而,正如俗话讲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那样,该小偷是孔武有力的练家子,他没有两把刷子,他就不可能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光临我们工地,更不敢来刷紧固脚手架的紧扣件。他现在“大义凛然”地来到我们工地,显然他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他对我们根本就是熟视无睹,一言以蔽之,他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简直太气焰嚣张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正确的说法,不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那小偷看见我们过来了,只是稍微愣了一下,他毫不慌张。张春华眼睛里不揉一粒沙子,他问小偷为什么要偷扣件,他让小偷把扣件留下,否则他会报警的。小偷强词夺理,不仅狡辩他没偷扣件,而且他对张春华说要报警的话,他也毫不畏惧,他还推了张春华一下。
这个小偷力气很大,张春华也没料到他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一不注意,就被他推得重重地倒在地上,看样子他跛着的腿还磕到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了,那块石头是专门用来挡住开着的门的,看样子他受伤不算轻。
我毕竟比张春华年轻气盛,我见小偷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气不打一处来,我上去就跟小偷扭打起来。不过,虽然我比张春华年轻,但却比小偷年纪大很多,再加上小偷本来就是一个练家子,我根本就不是小偷的对手,最终我被他压倒在地。
更让我恨不能买块豆腐一头碰死当场的是,这家伙拿着蛇皮袋就没放手,他只单臂跟我独斗。不仅如此,而且他心毒手辣,他把我压倒在地也就罢了,他还拿起门前不知哪放着的一块砖头,就想往我头上砸。
说时像老黄牛拖破车很迟,那时却快如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就在我命悬一线的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张春华步履蹒跚地走来。他尽管受伤不轻,但在危急关头,他还不忘拯救我脱离危险。此情此景,催人泪下,让我终身难忘。
就在小偷要把砖头砸到我头上让我脑袋开花的时候,张春华变戏法似地从衣袋里拿出了一根粗细适中的麻绳,而且麻绳上打了活扣,他就用这根绞索一下子从小偷的头上套下去,正好套住了小偷的双手,他使力一收麻绳,一下子就把小偷捆翻在地了。
这件事完结后,等到他把腿上的伤养好又到工地上后,我问他那根麻绳是从哪里来的。他说那是他打背包的绳子,他用绳索套歹徒的动作,他是常常练习的,因为他知道,遇到歹徒,力敌不行时,还要靠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