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装满辛酸,新房子装满希望


我师范学校毕业后,分回村小学教了两年书,再调到乡中学任教。

当时,中学的住房比较紧张,四十八位老师只有二十二套简陋不带厨房的直通套间,很多老师用木板加羊毛毡在走廊或山头搭起简易厨房,整个住宿区看起就像战争时期的难民营。我和蒋老师共住一套宿舍。我们的厨房就在宿舍门口的走廊上,一张旧课桌,桌上摆着电饭锅、煤气灶加上炊具碗筷而已。虽然简陋,但东西摆放整齐有序。与别的厨房不同的是我们的厨房充满文化气息。灶台上方贴上一张蒋老用笔书写的“民以食为天”条副,字有碗口般粗大,下面两行字略小,写的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条幅的旁边贴有一张表格,在上面填写有每天煮的菜的名称、主料、配料。菜名起得新颖别致,韭菜开汤叫做青龙过海,豆角炒猪头肉叫棒打猪八戒,猫豆炒辣椒叫野猫上树…菜名太多我无法一一列举。

蒋老是我们学校的一位老教师,五十多岁,在我们学校年纪最大,大家都叫他蒋老,他身材高大,脸色红润,说话声若洪钟,总是伴着爽朗的笑声。蒋老对下厨很感兴趣。他的烹饪水平之高是我望尘莫及的,焖、煎、爆、炒样样精通,炒出的菜色味俱鲜。他常说:“民以食为天,吃好才有精力搞好工作。”虽然每天粗茶淡饭,但他做得十分讲究,跟他搭伙三年,我享饱了口福,也体会到下厨房的乐趣,我的烹饪基础就是那时打下的。

记得有天早上我们买了猪肝粉肠,准备中午煮个“金龙出海”汤美美地享受。到中午下了课,蒋老来到厨房,先兴致勃勃打火煮水,然后麻利地把菜切好腌好,等水一开,放下猪肝粉肠,煮开两分钟,香喷喷的猪肝粉肠汤就可以起锅享用了。然而,就在他准备盛上美味时,风不合适宜地刮起来,吹得晾在走廊上的衣服一晃一晃的,像是踏着音乐的节拍向菜锅靠近,好像这锅汤对于它也充满吸引力。蒋老揭开锅盖,一股诱人的香味随着白色水气冒上来,泌入人的五脏六腑。这时,一条挂在衣架上的“鸟笼”(注:内裤。)在风的推动下从铁线上纵身起跳,我想跑过去阻止破坏性行为,但已经来不急了,衣挂带着“鸟笼"如同老鹰一般潜进锅里,蒋老当时骂了一句很粗的话,迅速将它从锅里捞出来,湿漉漉的“鸟笼”連同几节粉肠丢在地上,还冒着热气。“可惜了!”蒋老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什么,不是一样可以吃,经过高温消毒的。”我打趣说。他笑了一下,还是把那道原名叫作“金龙出海”汤盛进大海碗里。“应给这道菜换个名字才好。”我说,“把它叫做短裤打汤。”蒋老一笑,被口水噎着,脸涨红得像块猪肝。那天中午我们只好酸菜辣椒就豆腐乳下饭。新菜名一下子传遍整校园。烹饪可口的饭菜和烹饪美好的生活一样,不需要华贵的炉灶。

从厨房进门,穿过蒋老的房间,再进去就是我的蜗居了。我的房间大约有八个平方米,土墙结构,墙壁没有经过粉刷,裸露的暗黄色墙壁上爬滿裂缝,就像地图上山川河流的走向;楼行的上铺着发黑蔑簟算是天花板,没有打地板的地面泥土板结,地面凹凸不平。把中间的门一关,就隔出了两人各自的天地,但这扇门多数是敞开着的,就像我们两人之间的心扉。

房不在大,舒适则行,房间固然简陋,但冬暧夏凉,窗外对着绿树婆娑的青山和蜿蜒流过的浪溪江。闲暇之余,捧一本散文或小说坐窗前慢慢品读,被浪溪江洗得湿润清凉的空气带着淡淡的花香缓缓飘来,和着书香浸入五脏六腑,荡涤着灵魂,何不是一种优雅的境界?

虽然往来这里的都是学生,但绝不是浅薄无知的白丁。那时二十啷当的年纪,感觉自己都还象孩子,但是学生很愿意和我打成一片。课堂上我是他们的老师,生活中我是他们的兄长朋友。课余时间,我的宿舍经常挤満学生,有下棋的,有从书柜上找书看的,有拿毛笔练字的,有说笑话的……冬天,有的学生嫌自己的床铺冷,干脆把被子搬来和我一起睡,由于冬天天气冷,把被子拉来蹬去,我的被单被蹬起一个水缸大的洞,一天母亲来学校帮我洗被子,翻开又脏又烂的被子说道:“这哪像人睡的被,简直是猪窝。都二十出头的人了,怎么还没个人样呢?”我只是偷偷地笑,母亲哪里知道其中的秘密。

小房间是师生的乐园,楼上便是老鼠的天堂,虽然用蔑簟做了明显的界限,但野蛮成性的鼠族总是侵犯我的领地,搅得我不能安宁。特别是在夜晚,人的欢声笑语还未散去,鼠族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它们的夜生活。“吱----吱吱”地用一种古怪的腔调或是放声歌唱,或是呼朋引伴,“唰---唰唰”以极快的节奏或是追逐打闹,或是为争蝇头小利升级为战争,都无从得知。由于鼠族生殖能力超强,又不采取节育措施,致使楼上鼠滿为患,狭窄的楼层已不能满足它们的腐朽生活,它们当中有的带上妻儿或是暗中包养的情妇,从墙角冲出边界到我的领地寻找乐园了来。

“嘭!嘭!”我使劲地蹬了两下床板,但这种文明的驱赶如同隔靴搔痒。对付这群野蛮的侵略者,非采取武力不可。我叫醒学生,几人拿起扁担棍棒,四处搜索,却不见了它们的踪影,抬头只看见从墙角的蔑簟里露出一根尾巴甩着在向我们挑衅。等我举着扁担过去时,尾巴也慢慢隐去,恨得我牙直痒痒。

回床熄灯刚躺下,楼上的演习又重蹈覆辙。床头的横梁是入侵者的必经之路,我将手掌仰放在横梁上,打算抓一只老鼠斩杀示众。

它还真的从墙角下来了,窸窸窣窣,我屏住气,将意念全部集中在手掌上,它跳上横梁,又一陈唰唰唰,脚趾触及到我的手掌,痒痒的,还能感觉它的爪子像刀子一样锐利,我迅速抓起手掌,没抓住,它飞快地顺着我的手臂窜进我的衣服里,在胸口处乱钻。我迅速将手缩回来,隔着衣服把它按住,抓紧,“抓到了,抓到了。”我喊道,学生拉亮电灯,见我双手握住胸口,也过来在我的胸口乱挤乱抓,似有趁机拔乱的嫌疑,幸亏我是一常常堂堂男子汉,贫瘠的胸肌无油水可榨。众多手掌之下,老鼠却不肯就范,运足力气使劲挣扎,我的手抓紧,抓紧,再使劲抓紧,它才慢慢软下来。等我把它从衣服里取出来时,它正颤抖着伸直四肢,再没力气动弹。罪过,罪过,杀生纯属无奈。

徒手掐死老鼠并没有制止它们的恶行,相反,它们对我们的骚扰更是变本加厉,大有为同胞报仇之势。我在地摊上买回一瓶气体灭鼠药,将药水倒在香喷喷的烧饼上,捅开蔑簟,将烧饼往楼上投去。这一招立马奏效,那夜楼上没有了鼠族的狂欢,安静得叫人不大习惯。次日上楼打扫战场,龇牙咧嘴的老鼠尸体装了半撮箕。一场人鼠之战以胜利告终。小房间人气旺盛依旧。

转眼二十几年过去,蒋老早己退休,买了房在城里居住。我也调进县城中学,住进宽敞舒适的楼房。工作之余,常找蒋老喝茶聊天,谈到我们一起生活在小屋的时光,话题没完没了,常常把眼泪笑出来。那些学生,已奔赴四面八方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都已经结婚生儿育女。他们经常打电话来跟我谈天说地,少不了要谈起小屋里的点点滴滴,不由感叹学生时代的美好时光太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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