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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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家乡的山岗上,山下的城市一览无余。

        伸手可及的城市,是爷爷一生驮煤驮炭的卖场,也是他作为挑夫和车夫宣泄苦力养家糊口的角力场。尽管他用毕生血汗换得了许多钱驽,到头来还是没有兑现了让他的家庭试图步入城市的构想。当他告别这个世界时,子孙们还继续生活在这座山庄里。

        夕阳下,太阳的余晖把我们这处高耸的山村和山下的城市照耀的一样金碧辉煌。入夜,城里和我们享用一样的月色和星光。然而,城市,那是城里人的乐园,农村却因农户农民而颓然。

        城市很近,城市却很远。

        爷爷一生竭尽心志,虽然居于这高高的山丘之上,尽管其所处地势之高,却始终没有尝到几乎一步之遥的城市那份光鲜。终极其汗水,仅仅是用宽广的胸怀过滤掉来自城里人的各种歧视和揶揄,却向家人和邻里左右炫耀着城里的各种美好。面对城里人对农村的种种不屑且居高临下的情态,村里人还把自己戏嘲为土圪垃。至今还能回忆起几句土圪垃的打油诗:

        土圪垃里生,土圪垃里长

        土圪垃爹,土圪垃娘

        土圪垃的孩子们被阻挡在山里面

        怯怯的土圪垃幻化变成金凤凰

        美丽的村庄,是带给我最早最深记忆的地方。蓝蓝的天空,青青的草地,缓缓流淌的小溪,青砖灰瓦的农舍,一家家勤劳善良的庄稼人。一天天,一年年,我们数着天上的月亮星星,端详着地上的蟋蟀蚂蚱,呼唤着树上的喜鹊知了,挑逗着房檐下的小燕子,捕捉着河里的蝌蚪青蛙,勾勒着每个人的岁月芳华。千百年来,在这样的农村里,或许还有人不知李白杜甫,但他们却与一位位诗仙诗圣有着相似的乡村经历,或许还有人不能历数各位古代圣贤,但他们能和那些古代圣哲感受相仿的乡关童年。

        童年,是放飞梦想的时光。

        或许是因为父母手里的画笔不同,一样被父母孕育九月,一样哭喊着赤裸裸地来到人间,可是,出生于农村或者城市,结果却天壤之别。档案里那份伴随我们长大直至变老的“家庭出身”栏目,把本来平等的人区别为两种迥然不同的境遇:农民或工人。当我们被父母带到人间,糊里糊涂就被涂鸦为截然不同的两种脸谱。在城乡差别巨大的二十世纪,由于成长轨迹的反差,早早奉送给农村孩子一种身份之殇。

        城市很近,城市却很远。

        咀嚼自己童年的影子,是常常端一口阔大的粗瓷大碗驰骋饭场。农村的饭场是一个加固记忆的地方。小伙伴们如馋猫一样的一双贼眼常常盯着有钱人家碗里的内容。一穷二白的年代,天真的孩子,好多时候,好多的羡慕,凝聚在一个个细微的眼神上,因此也常常会被苛责的爹娘毫不含糊地收拾一通。我们便把怨气发泄在自己随扈的小狗、小猫身上。这种顽强地展示自尊的做法,多次给差强人意的父母置换过一副苦苦的笑脸。

        为此,我们小时候早早就有了低调而倔强的尊严。最不愿意长辈和老师拿我们去和城里的孩子们比长比短。最愿意跟上爷爷、爸爸去触摸农活,极早把自己富有价值的潜能去抖露、去显摆、去展现。最愿意帮奶奶穿穿针,引引线,最希望老人家高兴地打开真情的话匣子,不住口地把我们表扬表扬。说一说这个孩子长着一双有出息的眼,夸一夸这个孩子的脑子有灵光。最最喜欢听的话,是爷爷奶奶含笑地对别人说:这小家伙长大后一准能吃上供应粮。

        城市很近,城市却很远。

        城里的亲戚骑一辆凤凰牌大链盒自行车来到我家,我急匆匆把小伙伴们叫到车前。转几圈凤凰车的脚蹬子,贵族式的轮圈发出了悦耳好听的声响。再按动自行车把手上明明的铃铛,傲慢的铃声炫耀地转动着且响个没完。你转转轮圈,我按按铃铛,此情此景,在我和小朋友们眼前耳边晃荡着影影绰绰许多天。仿佛转了好多月,响了好多年。

        家有亲戚在城里,我为此曾骄傲地挺直了胸,板起了脸,言语间多了一些玄奥,小朋友们常常会把我围成一个圆,竞相从我的口中,分享我叙述中城市的模样。我讲讲城市里的大链盒自行车,说说城市里的体育场电影院。

        城市很近,城市却很远。

        奶奶坐着亲戚骑的大链盒自行车,去城里看了一场在市体育场举行的全国自行车比赛,还有幸到一户富庶之家,观赏了外形像收音机一样大小的匣子,能够演出在大队舞台的电影机放映出的那些图像画面。奶奶多次激动地表述着说不清的那个(早期的电视机)木匣子,直至到了奶奶人生道路的终点。窥视出老人家城里装填给她满满的幸福,开心的笑颜。

        爷爷随身携带的烟袋,一辈子是他亲自栽种收获的土烟叶。有那么一天,土烟袋里被城里的亲戚给他换作了一种被称为“小烟”的城市烟。那些天,还是在那块围得水泄不通的象棋摊上,光彩着这位城里有亲戚的老汉,同样冒着呛人的烟味,同样的烟锅子还在日头下冒着红光,就是那一点点形如今天金峻眉这般捻细的烟丝,却让爷爷象棋的功力陡然提升了好几段。一位含蓄的老人,很少从他眼里看出那份舒畅。

        吃着传统的粗茶淡饭,听大人们讲述着城里人每月在粮站排队领用的供应粮。“按户人家每月就供应3两食用油,每户每月每人还供应5斤大米和8斤白面”。祖祖辈辈居住的山沟沟,每人一年来只能从生产队分配5斤小麦,每家只有过春节时才能够触及到白面,并且稍稍打打牙祭即谓过年。农村一家一户一年充其量只能食用1斤食用油,往往是用一根筷子,缠上一块布条,稍微沾点油星,即谓烹调。城里、农村的差别无疑是天地之间。长久地羡慕城里人,月月都有这么多的大米白面,俺们农村和城里相比,人家岂不是天天都在过年?身为城里人,就是不寻常!

        城市很近,城市却很远。

        多少次,多少年,梦想自己什么时候能走近城市,去城里开开眼。那条曲曲弯弯的山路,阻挡了我们的愿望。遮挡了我们的视野,羁绊了我们的梦想。

        来自山下的老师时不时地向我们输送城里的信息。插队的知青成为农村人观望城市的名片。我们的父母亲陶醉在“城里人都要来支援咱们农村建设,我们一定要扎根山村,多打粮”。纯朴的乡亲们高喊一句句豪言壮语,传承着纯朴的农耕思想。跨黄河,达长江,报足产量,交足公粮。村干部们呼唤着两条大河的名号,老百姓长期端着食不果腹的饭碗。

        多少人,多少年,多少个夜夜晚晚巴望着工厂招工的指标来到自己身上。摇身一变成为工人,从此便陡然与过去的自己不一样。走不出大山的那些人们,争先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写在自家的院墙上。虽然他们宣誓着:我们天生的农民,要挣足工分,多打余粮。他们中规中矩地辛勤劳作着,脸朝黄土,背顶蓝天。但他们都揣着一个小九九,冀望着有朝一日鲤鱼跳龙门,摇身变化成供应粮。

        城市很近,城市却很远。

        遥不可及的城市,我从爷爷那里,一直走到今天。似乎一步之遥的路径,走了三代,走了几十年。

        十年寒窗磨剑,我幸运地进入了这所城市。沿着所有农村人进城的轨迹,忍受,低头,妥协,退让,满载了各种屈辱的记忆和心灵的创伤。转眼之间,已经在城市里工作生活了30多年的自己,虽然时间上远远超过我在家乡15年成长的日子,可是我的大脑却常常拐弯开小差,时不时地折返到我们家乡的山岗上。

        尽管时空已经发生转换,尽管个别农村已经跃升为城里人的向往,但家乡往昔的情境依然深深镶嵌在脑海:梦里的金色童年,不离不弃的少年玩伴,浓浓的家乡口语,简朴飘香的家乡饭菜,挥之不去的妈妈的味道,构成我永恒的记忆和怀念。

        多年蛰居城市,但行吟在心灵深处的那条山路,依然离城市还有很远很远。

     


          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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