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县城油漆界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陈辛、六强和善云。陈辛应该算是蜀,六强堪称魏,善云可称吴。
做为“刘备夫人”的春花虽有些刻薄刻板,但并没有坏心眼。陈辛本人也稳重厚道,说话风趣养人。三王(王术明,王昆仑,王学升),单宝进,徐耀东等几大老总的装修公司都成了他们铁定的关系户。刚交工的小区只要装修公司一进驻,必能见到他们和陈辛的人。同时很多公装(公共场合装修)活也到了他们手上。常常是这里没弄完,那里又催。几个工地同时下手,忙不过来就临时从外边雇。春花把所有事交待给小满,让她带着那一帮人,自己就跑到另一个工地忙活;或者她自己带一帮,让小满一个人呆在另一个工地——说明一下,这个工地不是建筑工地,是指装修施工现场。
随着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雨后蘑菇(抱歉!没见过春笋,只对蘑菇有感觉)一样地冒出来,装修市场也风头日劲。行内价格和工人工资比周边的县市甚至潍坊青岛都高。本地在青岛的木匠腻子工回来了很多,同时拥进来许多河北河南湖北江苏等地的打工者。KK商贸城和齐鲁服装城以及振兴街几大材料市场也呼呼隆隆地发展起来,热闹非凡。
六强的活也不少,他媳妇也同春花一样,领了一大帮人,天天早出晚归。
善云是从青岛回来的,在KK租了门头房,除了喷漆,还代理宝圣木门。他在青岛一木呆过,技术更全面。人看上去象大嫚似的文文静静,对活的质量要求的却很严格,被公认是干活最细的。他的固定工人是跟自己在青岛干过的哥哥、内弟以及内弟的朋友。但在小满看来管理上比较涣散,远不如另外两家有竞争力。
老牌的市政府招待所开始扩建装修。
装修公司老总老徐——徐耀东是陈辛老熟人老上司,关系很好,彼此摸脾气,这个活自然没有别人的事。
小满和春花跟着陈辛、徐总及招待所女保管员走进材料仓库时,吓了一跳:只见油漆稀料堆得象小山,看样子是用中型货车装了一车厢拉进来的,三合板也是集装箱装运来的,整间地放在地上,活象把材料店的仓库搬了过来。
“先抹五百张使着。”老徐微笑着,小满和春花还没适应过来,满脸疑惑。
“这得多少啊!”两人惊叹。
小满四下打量,整个的仓库除了油漆板材角角落落都堆着木匠用的工具和材料。
“这么多往哪里晾啊?”
“就往这些东西上搁吧,又不怕压。还有外边,大院里也中 。”
“不用!”春花果断地说“抹色又不粘,等喷漆再晾!”
也是。她早已瞅明白了!公装又不是家装,不用那么细!她偷着小声说。春花有个好处——点子多,胆子大,这点让小满很佩服。当然她的有些发明不能在业界公开,那是要砸饭碗的。
“你们先抹,等攒攒我再来喷。”陈辛嘱咐,至于怎么干,他完全不用操心。有这样精明能干的老婆,真是有福。小满想。
春花干脆找来了刷墙滚乳胶漆的滚子,又凿开一个稀料桶,把一大箱色浆打开,一古脑倒进几小桶,呼嗵呼嗵倒满稀料,用滚子搅了搅,就在那堆板上做起了示范。
用滚子滚,比刷子刷快多了。春花活急,小满手脚也麻利,两人铺开摊子,一个滚一个抹,一上午弄了六七十张。
下午她留了小满一个人在这,自己去了别的工地。她对小满已完全信任。
后边的工作,小满担当了主力。一气不歇地抹色,完了又协助陈辛喷漆。一大摞板子,陈辛只管拿着喷枪喷,每喷一张,小满就把它拿走摆好,再返回拿下一张。一张一张,回来回去——板子两米多长一米多宽,她用左手拇指中指食指捏着边上一点,右手托着底把偌大的板轻轻一抡就托在头顶,动作带着节奏和韵律,优美轻捷,一气呵成,不象干活,倒象在舞蹈。陈辛两三分钟喷一张,两人配合默契,看得人有点发呆。
抹条子的时候,小满找一张板翻过来,支起来做了案子,把条子一溜十几根摆开,也用滚子滚上色,用抹布平着抹出去,再把边一捋即可。各种镶边的条子加一块足有几千根,这一抹就十多根,效率比单根来快了不知多少。徐总和几个老木工每天打这走过,都忍不住停下看会儿,心里暗暗喝彩。
招待所的装修,前后历时两年。除扩建了一栋楼外,还把原来的两层楼重新装了一遍。
因为现场实在窄巴,有段时间把板就拉到了车间处理。
新楼的装修已先一年完工。旧楼的装修因为拆了很多,更复杂,在第二年年底才完成。小满把先期重点的活完成后,春花带了一帮临时雇的打磨工,几天时间突击了出来。剩下陈辛一个人喷漆,白天晚上加班。喷楼梯间那晚,看样子实在干够了,春花却坚持要弄完。第二天小满一看,那一段净渣滓,色也不均匀,实在糊弄。
因为要重喷,又因为陈辛几天前晚上出去打扑克玩赌钱,春花还憋着一肚子气,这会儿再也压不住了。也不再要面子,守着小满就数落开了。陈辛一句话不回嘴,只顾笑,不管谁看都笑,最后说了句“嗯,更年期嘛,可以原谅——”,才三十多岁,哪里就更年期了?!小满乐了好一阵子。
干金桥宾馆的时候,春花把哥哥弟弟和正在假期里的侄女都弄来了。
春花的哥哥个子很高,很和气,从小在家下庄活地,没干过这些活,一开始哪里会干?全都得从头学起。不会干就不会调计量(巧干),一弄就使些拙力气。春花着急,逮着就呲,他只尴尬地笑,不争辩也不恼。
连哥哥都呲,弄得旁边的小满心里有点不过意。忍不住一边干一边瞟几眼,发现问题时,就赶紧提醒他。他来问时也忍不住多对他说一些——象忽然收了一个徒弟。
弟弟倒是干过,强一些,可也老挨呲。弟弟比哥哥长得矮,也胖一点,没有哥哥那么小心翼翼。姐姐呲完转身走开,他还顾自不服气地自言自语,偶尔也虎着脸辩解两句。陈辛和小满对着他笑,陈辛拿他开玩笑道:好几年了也出不了徒!
其实他俩也不是常年干,只不过农闲逢他们活多时才被叫过来帮忙——前两天他俩还在给收土豆的大车扛土豆装土豆呢!那个活很沉。
小芝贴报纸——这个活蛮适合她——干净轻快。孩子很灵巧,学得快,干得也越来越快,春花挺满意。
小芝随他爸爸,长得又瘦又高,学习很好——春花说过好几次。这回考上重点高中,春花很高兴,她对侄女说要赞助她一副眼镜。
“姊妹之中,就他们两家过得穷!”春花说“还好喝酒!中午吃饭,两人半天喝不完!粘粘乎乎,恶(wu)死了!陈儿饭都吃完了,两人还没喝完!”陈辛不喝酒,除非是出去坐酒席。烟更不抽。这个小满知道。
“弄些馒头,还捎了这里来!我说不用捎了还捎!”春花越说越生气,简直不只是不满而是生气和愤怒了!
“你咋?”小满觉得奇怪“庄活地有什么?他肯定是觉得成天在你们家吃不得劲,才一回回给你捎馒头。这样他们吃饭心里能踏实点。”
“也是俺娘做的!”春花说。
“你管谁做的!给你你就要。过年的时候,我大姐给我装上一些馒头,我还试着挺高兴呢!”小满说。
春花不大买馒头,多数自己做,也不嫌吃累和麻烦。但馒头捎到工地上来何必生气呢?兄弟俩晚上天天往家跑,中午在这吃一顿饭,晚上再回去。
今早上来时两人走得很急,怕耽误点,才直接捎着来了。为什么会生气?是怕老总们看着笑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