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器 |请把我葬在那座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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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初夏,李青所在的八路军三零五师与日寇在山东地界意外遭遇,三零五师长途奔袭,人困马乏,但狭路相逢勇者胜,英勇的八路军在装备落后,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依然没让日寇占到多少甜头,双方均伤亡惨重。李青负了伤,肺部中弹,无奈部队还要继续行进,军令如山不能耽搁一分一秒,连长吴云山将李青安置在乡亲李大伯家里,告诉他养好伤,来找师部。

李青自幼随叔叔骑马打猎,练就了一手百发百中的枪法。李青14岁那年,吴云山的骑兵连路过李青所在的林场,因为一只兔子的归属,两个人结识了。

李青记得那天他和叔叔照常打猎,一只棕色野兔闪出树林,李青驻马架枪,就在野兔停下的一瞬间,李青扣动了扳机,野兔中弹倒在草地里。但是他分明听到两声枪响,不久后,树林里便传来了马蹄声,一队军人模样的人,快马加鞭赶到一命呜呼的野兔子身边,领头的那个一纵身就将地上的野兔拾了起来,拴在马鞍旁边。

“哎!别动!那是俺打的兔子!”李青大喊。

叔叔赶紧拦住李青,“给他们吧,他们是军人。”

“俺管他是谁,那是咱们的猎物!”李青不服气地说,同时双脚用力一夹,身下的白马心领神会地奔向军人的方向,叔叔怕他年轻气盛惹出什么事端,纵马跟在后面。

“你说这是你打兔子?”军人问。

“是俺打的,俺的枪法,方圆十里你打听打听!”李青扬起晒得黢黑的小脸,骄傲地说。

“呦呵!人不大,口气不小?哈哈哈!”军人打趣道,众人笑。

“要不咱们比试比试?!”李青恼羞成怒,小脸黑里透着红。

“怎么比?”军人笑着问。

“就比下一只兔子,或者野鸡,反正就是下一个猎物,谁打中了,这兔子也归谁!”

“我还想加一个赌注,小子。如果你赢了,我这把三八大盖就归你。若是你输了,你跟我当兵如何?”军人开玩笑般地说,可叔叔分明看出了军人的态度,有着些许的认真。

“长官,孩子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俺才不要鬼子的枪,俺就要你腰里那把盒子炮!”

“呦!这小子哈哈!有点意思!好!开始吧!”

话音刚落,一名军人向树林里空放一枪,霎时间从树林里叽叽喳喳飞出十几只不知名的飞鸟。领头的军人,举枪便射,以极快的速度拉栓,瞄准,扣动扳机。

“一,二,三……输了……”李青一枪未开,垂头丧气地说。那名军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打落三只野鸟,李青自知做不到。

“长官,这……”叔叔不知军人会如何处置李青。

“你叫什么名字?”军人问李青。

“俺叫李青。”

“哈哈!这不巧了么!老乡,我是八路军三零五师骑兵连连长吴云山,我们路过此地,听闻有个枪法很准的孩子,就是你们家李青,我们的国家在进行抗日战争,驱除日寇是我们每个中国人的义务。就说咱这草场,这山,这水,不定哪天就被日寇抢了去,没有国,哪有家啊?我们这次就是希望李青能加入我们,成为我们打击日本鬼子的一把利刃。刚刚这兔子确实是李青打的,我们骑兵连的狙击手都败给了他,这小子确实有天赋,再训练训练必定成为我们八路军里最优秀的狙击手!”军人转过头对李青的叔叔说,又转过身对李青竖起了大拇指。

“叔!俺愿意打鬼子!你就让俺去吧!”李青激动不已,他早听说八路军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成为八路军也是他的梦想。

“哎呀!你们是八路军啊!快,快,走,去俺们家,家里说!”李青的叔叔一听是八路军,紧张的情绪一下子释放了,热情地邀请他们。

加入八路军以后,李青就跟吴云山学习骑射,刀法,排兵布阵。当着别人的面,叫吴云山连长,私下里叫吴云山师父。十几岁就跟着吴云山南征北战,吴云山待他如亲儿子,自幼无父无母的李青也把吴云山当成半个父亲。吴云山作战英勇,每次冲锋都一马当先,李青也曾劝过他,作为主将,不能总是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主将出了事,部下不就乱了么。吴云山每次都说,徒弟说的对,下次注意。下次吴云山还是冲在最前头,喊声震天,手起刀落,斩日寇头颅于马蹄之下。李青不是怂,他只是不想失去“父亲”。所以,当他们分别的时候,李青不忘提醒吴云山一句,“师父,俺不在你身边,你……”

“行了,知道了知道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吴云山看似不耐烦地说,心里却是一股暖流。走的时候,又补了一句,“活着来见我!”

李青望着吴云山远去的背影,润湿了眼角,这是从老家被吴云山带出来后,第一次与他分别,李青深知,战争年代,每一次的分别,也许就是最后一面。

李青与其他伤员滞留在老乡家里,他们深切地体会到了军民鱼水情。但由于缺医少药,李青的病情很不稳定,一天夜里突发高烧,这可急坏了李大伯老两口。

李青在雪地里走啊走啊,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身上冻得直发抖。这时他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李青啊醒醒,醒醒啊……”是温暖的声音,慈爱的声音,是母亲么?他记事儿起就没见过母亲,他想象的母亲的声音就是这样的,他缓缓睁开眼睛,原来是做梦啊,烧糊涂了。

“李青啊,你可醒了,吓死大娘了,喝点水来……”李大娘满眼泪水,将盛着温水的碗递到他嘴边,他喝了几口,眼泪也流淌在水碗里,又昏了过去。

隔天他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睁开眼,便看到床边放着一碗面,上面还盖着两个荷包蛋。

“李青啊,你醒了,你大伯俺俩一夜没敢合眼,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看你烧退了,就好了,好了……快,吃点东西,饿了吧?”李大娘把面碗捧在他面前,李大伯把他慢慢扶坐起来。李大娘又说,“嘿,你看俺,凉了,凉了怎么给孩子吃,俺热热,等会等会啊孩子。”李大娘说着,转过身摸把眼泪,去热面了。

李青却再也忍不住了,他的眼泪奔涌而出,他这辈子都没体会过母爱。此时此刻,远在他乡,在这陌生的家庭里,却体会到了母爱的温度。他深知李大伯他们最近都是就着野菜饥一顿饱一顿的,给自己吃的伙食却那么好。若不是他们不眠不休无微不至地照料,或许他早已在梦里的大雪中,迷失了方向。

“李青啊,你哭啥?”李大伯问。

“李青啊,伤口疼?”李大娘喂他吃一口荷包蛋。

“俺不记得自己的娘,听叔叔说,她走的时候,俺还没断奶。不过俺想,如果俺的母亲还在,那她也会像您一样,把最好的都给俺,不眠不休地照顾俺吧,俺……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大伯大娘。”李青动情地说。

李大伯默默地流着眼泪,紧紧握着李青的手。

“俺儿子,去打鬼子了,上个月部队来消息,说他,牺牲了……牺牲了,俺儿光荣,为国捐躯!为国捐躯啊!打狗日的小鬼子!小鬼子不滚蛋,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李青,你要是不嫌弃,往后俺就是你娘,你大伯就是你爹!这就是你的家!你就是俺们的儿,行么?”李大娘说着已泣不成声。

“行,行啊!娘!俺还怕您不愿意!娘啊,娘!”李青哭着说。

“娘愿意,娘一百个愿意啊!俺儿啊!俺们的儿子,回来了……”李大娘的嗓子都哭哑了。

三口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伤好得差不多了,急着上阵杀敌的李青告别“父母”,踏上了寻找师部的路。一路所见满目疮痍,日本鬼子实行的杀光,抢光,烧光政策,让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愤恨,让李青加快了脚步,他要赶快和师父吴云山汇合,为百姓报仇雪恨。他一路找一路问,终于找到了三零五师的方向。

三零五师当时暂住在山东一个四面靠山的小镇子里。镇子里居住着几百户老百姓,师部则设立在镇子里的一个大户人家里。当李青赶到师部时,镇子已因为当地两名汉奸的告密,被周围几个县一万多名日寇团团包围。事出突然,吴云山正在师部参加紧急会议。日寇事先占了四面的有利地形,全师有被全部覆灭的危险,而这几百户老百姓也会惨死在日寇的枪下,情况十分紧迫。听到枪声,同志们不约而同地集合在师部的周围,焦急地等待着师首长下达突围的命令。

就在这时候,吴云山迈着稳健的步伐站在大家的面前,用他那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做了突围前的动员。他说:“同志们!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有不怕苦、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现在我们被敌人重兵包围,为了保存力量,更有力地消灭敌人,师部决定,部队立即轻装分散突围,带领乡亲们冲出包围圈,只要大家能尽快地突出重围,就是胜利!”

接着师政委召集所有的镇民,让大家务必轻装转移,又部署了突围后部队的会合地点。

吴云山的动员报告后,大家的心情都非常沉重。大家把身上所带的背包和物品统统留下,每人在胳膊上系上红色布条作为八路军突围的标记,又佩带好枪支弹药,做好了拼死突围的战斗准备。

正在这紧要关头,骑兵连奉命为突围的部队杀出一个通道来,冲杀了出去。吴云山的骑兵连队,此时已有一百多名战士,装备都是靠缴获日寇的战利品而武装起来的。在抗击日寇的多次战斗中,骑兵连屡建奇功,是一支强有力的战斗队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骑兵连首当其冲。

吴云山看到了李青,他有些生气,“伤好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说着给了李青不轻不重的一拳。

李青忍着痛,咳嗽两声,“好了,没事!”接过吴云山手中的红布条。

“怕不怕?”吴云山从来没提到过这个字眼,这让李青对当前的形势,有了更深的认识。

“不怕!冲出去,咱们拿鬼子的罐头下酒!”

“好!哈哈哈哈!”吴云山一解刚才的紧张情绪,有李青在他身边,踏实多了。

骑兵连一百多名战士翻身上马,等待着吴云山发号施令。

吴云山扫视了一圈他的战士们,脑子里如同过电影一般,想起那无数场战斗,他们并肩作战,枪林弹雨,有的牺牲了,又加入了新的血液,但是骑兵连的英勇无畏,每个战士都继承了,他们是人民的战士,是攻击敌人的矛,保护人民的盾。他们是铁骨铮铮的八路军战士,今天,他们可能将热血洒遍这片土地。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也是他们的家乡。他在上马之前,交给政委一张字条,那是他决心赴死的凭证。

“同志们,我们骑兵连必定为你们杀出血路,我们只管冲锋!身后的百姓交给你们了!突围以后!我们一起庆功!杀啊!!”吴云山左手持枪,右手抽出马刀,大喝一声,“驾!”身下的战马疾驰而去。

吴云山给李青的指示很明确,趁乱取日寇主将首级。李青握着熟悉的狙击枪,紧随“父亲”身后,望着吴云山的背影,他前所未有的踏实。战场上的吴云山宛如战神附体,马刀所及,日寇必血如泉涌。

“杀啊!!!”骑兵连的战士们纷纷抽出马刀,紧随吴云山杀将出去,喊杀声震耳欲聋,气势如虹。

骑兵连的战士们手中挥舞着锋利的马刀,面对着穷凶极恶的小鬼子,临危不惧,东拼西杀。只见他们一会儿朝东打一阵,一会儿朝南冲一气,一会儿又朝西打一阵,一会儿朝北拼命地冲,马蹄嘚嘚,刀光闪闪,杀声阵阵。李青趁乱击毙了几个日寇将领,同时他也被盯上了,当他再一次举枪准备射击时,一阵剧痛袭来,连人带马倒在了地上摔晕过去。原来一枚子弹穿透了他的腿骨,将战马射杀了。吴云山一声令下,几个战士迅速调整阵型,将李青围在中心。吴云山迅速把他扶上自己的马,又将他绑在马鞍上,挥刀背一拍马屁股,吴云山的战马立刻将李青带回了后方。吴云山望着远去的战马,解下红布条,将刀柄死死地绑在手腕上,再次冲入敌阵。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残酷冲杀,终因寡不敌众,败了回来,一百多名英雄的战士,回来时只剩下了伤痕累累的十几名。

战士们看到骑兵连牺牲了的战友和遍体伤痕的同志,心里不由一阵绞痛,充满了对日寇的仇恨。大家下定决心,与日本侵略者决一死战。军民齐心,同仇敌忾,终于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惊险突围。

在突围后的总结会议上,李青小心翼翼地将吴云山牺牲前交给政委的字条打开,眼含热泪,用他最大的音量,向着在座的与会者,诵读纸条上面吴云山最后的遗言。

“为国捐躯,我死而无憾,如果可以请把我葬在那座最高的山上,我要亲眼看着狗日的日本鬼子如何被我们赶出中国!胜利属于我们!中国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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