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狂有雨 (笔记体·黎民外史)

天狂有雨

(笔记体·黎民外史)


上世纪末,一个初秋的早上,淮河和汉水交界处的一个县级市的上空就飘浮着灰蒙蒙的云雾。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雾气散了,阴云又像拉上大幕一样,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阳光透过云缝照在地上,地上立刻像长了牛皮癣,这里亮一块儿那里亮一块儿。在燥热憋闷的空气里,人们左等右等,雨就是下不来,都在那里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左风行副市长昨夜潜逃了,现在正在发通缉令。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呵呵,这肯定有人通风报信,不然怎么能够跑得了呢?”在他旁边的中年人笑道,“像这种人,早该收拾了,咋能等到现在,还让他跑了!”一个靠在街边垃圾筒前捡破烂的老妇人,似是自言自语地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这种时候,往哪儿跑都不行。”刚好就有一个警察,把通缉令贴在了他们后面量贩的墙上,一群人立刻就围拢上去。只见通缉令的上方印着一张正面照片,下面写着:

姓名:左风行(身份证号:…………)。性别:男。年龄:49岁。籍贯:××市×乡×村。原为××市副市长,身高1米85,方头阔耳,浓眉大眼,因严重违纪违法,现已畏罪潜逃。对举报人、缉捕有功的单位或个人,将给予人民币10万元奖励。

                                                                                                   (公安部门印章)

                                                                                                       ××××年×月×日

观看的人群中,一时间议论四起,说啥的都有。这真是“天狂有雨,人狂有祸”,想不到曾经名噪一时的副市长,也要沦为阶下囚了。在市民们的印象中,左风行是牛逼烘烘的人物,他不但是个坐地炮子,而且主管城市建设有年,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就连市长书记也要让他三分,好像这个城市的建设就是他自己家的事儿,说一不二。他自恃上面有人,地方官都是他的哥儿们,还有数不清的老板不断上供,就认为谁也奈何不了他,曾经气走一位书记,哄走两个市长,这使他越发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左风行老家在市区北边的一个镇上,祖上都是做生意的。解放初,他家被划为富农成份,就是在计划经济时期的七十年代初,他父亲也偷偷搞过投机倒把,被割过资本主义尾巴,挨过批斗。开放市场之初,他刚好大学毕业,分配在农业局工作。在他父亲的怂恿下,他保留公职,下海经商。开始时,是往湖北贩运粮食,后来就在镇上办起了腐竹厂,经营了粮油店,开设了加油站。人们都说,还是人家左家人行,不亏是商业世家。但左风行心里明白,要想扩大经营,开辟新的项目,没有上层关系不行,而要有关系光靠金钱不牢靠,最好是能够当官,爬上比较高的地位。所以,他劝说年迈的父亲,让他改变经商不当官的思想,允许自己回到官场往上爬。他父亲虽然看不上当官的那点薪水,但熬不住左风行软磨硬缠,还是同意他把生意归到他弟弟名下,自己又回单位,开始混迹于官场、商场、酒场,还有情场。

经过几年商场打拼的左风行,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他,回到单位之后,就开始编织起关系网。反正他已经有了原始积累,不怕兜里没钱,通过喝酒、打牌,先把本单位的人笼络了个遍儿,接着开始走上层路线。那时候的人都缺钱财少吃喝,几壶小磨油、一箱好酒、几条好烟,再加上几句好话和满脸陪笑,都能让受礼的人眉开眼笑,把他当成自己人儿。几年工夫,他就从办事员到副科长,从科长到副局长,一路扶摇直上。由于他把自己经商的经验用在了管理农业局下属企业上,很快就让这些原本不景气的小企业走上了赢利赚钱的道路,成为办企业的典型。当他和新来的市长混成哥儿们的时候,市经管会正好缺一个副主任,他就顺理成章地得到破格提拔。他到经管会不到两年,那位老气横秋的主任就因为混了一个情妇,被一搂到底,还开除了党籍。他又因抓经济成效显著,顺理成章地接过了主任的乌纱帽。


什么叫顺风顺水,他的官运就是顺风顺水。那一年,市里新调整了领导班子,又跟上扩大开放,城市建设进入如火如荼的发展阶段。书记市长苦于找不到得力的人选,正急得抓耳挠腮。一次去省里开会,书记遇到了原来在这里当书记的老领导,问起家乡的城镇建设。书记说,规划是有,问题是没有合适的主管领导。那领导若有所思地用手理了理头发,忽然像发现什么宝贝似的,说“找什么找,现成的人才在你们手里,为什么不起用?”书记说“谁?”领导说“经管会的左风行嘛!他就是抓建设的一把好手。”在老领导的运作下,他又一次得到破格提拔,成为主管城建的副市长。

为了给左风行撑腰打气,也为了让老领导高兴,书记在全市城镇化建设再动员会议上,使劲地夸赞了左风行,戴足了高帽子,一下子把左风行推到了风口浪尖。左风行还真不负众望,没有多长时间,一张城市和乡镇建设的详细规划就摆在了书记的办公桌上。得到书记首肯后,左风行就召集城乡领导,把建设任务细化到各个部门、各个区片。趁着热火朝天的建设形势,他的几个朋友都拉起了建筑队,开进了各个工地。建筑队赚得盆满钵满,他的腰包也鼓涨了起来,地位也更加巩固了。他的朋友们说,你咋不争取当一把手呢?他爽朗地大笑起来,“官场上的事儿你们不懂。有个一把手在上面替你顶雷,多安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既不容易挨整,也能够游刃有余。作为本地官员,我硬气着呢,谁敢把咱咋的。况且我有这么多朋友,多么自由,我才不去带那个紧箍咒呢。”


再后来,商品房建设风起云涌,他的一批朋友又摇身一变,成为开发商。凡是城市的上好地段,都成为他们的盘中餐。他经常给朋友们说,我不图什么,只要你们有得赚,我有酒喝、有肉吃,就心满意足了。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只要利润到手,哪个敢不孝敬他,什么朋友,不都是冲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国人历来把土地房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打有了商品房,买房的人们就像买新上市的股票一样,趋之若鹜。结果不出十年,城市人口极度膨胀,以至于乡村干部们、经商开店的、将要结婚的,凡是有点能耐没点能耐的,都把自己那点钱拿出来,就是借贷,也要到城里买房子。这样一来,房价开始飞速上涨,远远高出人们的收入水平和承受能力,“房奴”的概念也流行起来,不少人家都背上了一二十年的房贷。遗憾的是,人们都涌到了城市,不但造成了很多空心村,甚至空了乡村的教室,冷落了乡村的教育,乡下的学校在撤校并点,城里的学校在努力扩容,造成了城乡教育日益扩大的差别,一头是门前冷落,以少量的留守儿童为主,一头是人头攒动,以大班超级大班居多。

在左风行们看来,只要经济发展了,这些问题都是小事,不在话下。上世纪末期,在拥挤不堪的城市里,社会风气成了问题,跳舞唱歌的、洗头洗脚的,养生按摩的,喝花酒的、包小姐的、养情妇的,几乎干什么的都有。人们说,现在虽说没有妓院,但到处都有鸡子。社会上就流传着一些顺口溜,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话题。有一天早上,早起锻炼的市民们走到十字街口,就发现光溜溜的地上,不知是谁用墨水写着一段大字号的顺口溜:“村干部喝烧酒,说骚话办骚事;乡干部喝白酒,说白话打白条;县干部喝红酒,搂红裙吻红唇;市干部喝洋酒,说洋话睡洋妞。”这个段子简直出尽了干部的洋相,让人忍俊不禁。有人就说了,这么工整的黑体字,肯定是哪个老师写的;旁边那个老师模样的人就不高兴了,现在练字的人多了,谁知道谁写的,怎么啥事儿都往老师身上拦!没过多久,这段子就成为人们的笑谈,就连那些小学生们,也在闹着玩时一字一顿地唱将出来,惹得大人们一片哄笑声。


在那十几年间,左风行对于一切批评之声充耳不闻,我行我素,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除了市里为他配的车,他家里还有两台车,一台是价值一百多万的进口越野车,一台是近百万的奥迪。为达到和情妇们长期厮混目的,他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送到澳洲上学,并让他老婆去陪读。他老婆知道他带着别的企图,虽不情愿,但拗不过他,只得洒泪而去。某开发商承包了西郊外的一座山,名义上是封山育林,造福后人,其实在里面建了高档宾馆。每到周末,左风行就开着车,约了小情人,到那山上去住。白天到山林中打猎,晚上和情人温存;有时候还参加那老板组织的化装舞会,和好些漂亮女人都上过床。据知情人透露,左风行还在东山的一个隐蔽赌场里豪赌,一晚上的赌资就达十来万元,嬴了是他的,输了是他那些狐朋狗友们的。

由于长时间的征地占地,无休止地开发,造成了严重的干群矛盾,特别是开发商和群众之间,势如水火,互不相容。上政府门前告状的、信访的,上省的、进京的,打架斗殴的,大有不可阻挡之势,各种问题都逐渐浮出了水面,引起了省委省政府的重视。一道命令,一个专案小组就进驻到市政府宾馆。经过为期两个月的明察暗访,一个巨大的利益链条被理了出来。左风行推行的无序开发,造成了社会的混乱,他自己受贿达五千多万,包养了四个情妇,生了两个孩子。就在做出拘捕他的决定之时,一个神秘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促成了他的连夜潜逃。据说,他逃跑时带着一个情妇,有三组人马护送,携带的现金多达百万,银行卡十余张。


第二年春天的又一个早上,晴朗的天空下,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大地,一个大快人心的消息又传遍了大街小巷:左风行被捉拿归案了!从公安部门传出消息说,左风行藏身在西藏靠近印度的边境上。在他藏身的地方,有他的一个情妇陪着,只是他们带的钱早已花光,靠他情妇到边境的集镇上当妓女过活。一次因为他忍不住说了句“破烂货”,她回了句“还不是因为你”,他就暴揍了她一顿。他情妇再次去镇上时,就报了警。

于是,市里大街小巷就传出了一个顺口溜:

左风行,真牛逼,喝着红酒日嫩×;

开发商,银行家,如水银子流进家。

吃香的,喝辣的,临了也是老鳖一;

扶东山,靠西墙,一旦落难不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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