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场大雨

一场夏雨从午后下到黄昏,又到午夜,还没有停的意思。

在青岛,这样的雨就算是豪雨了。暑假我在山顶租了几间房子,闻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果然见识了风失了心智似的把树好一个摇。等到风停了,雨又豪言壮语地对着各种“绿”自说自话起来,像青岛小哥对青岛小嫚儿说话的样子,当众、大声、地动山摇地说,就着野馄饨说,挨着散啤撸串盐水花生带三分酒意地说。坐在窗边,不想听雨也得听,打在铁门上如天降神兵,滴答在葡萄叶上的如衔枚嘤嘤。空调搁板空着,这个时节迎接雨,急骤不可挡。天上的水一泄汪洋,地上的水一缕一缕倔强地流淌。大自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被远远近近的潺潺梳理成一条条一绺绺披散到天涯何处寻出路去了。

正凝神,有微信朋友发来谭咏麟唱的老歌《听了一夜的雨》:“好一场大雨打痛了我的心,以为能忘记却越来越熟悉……”低回、忧愁的嗓音一下子把人拽到深谷里。是呀,瓢泼雨夜,怎么能没有点感伤呢?想起南宋蒋捷的《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上大学的时候读这首词只咀嚼优美的词句,爱红烛昏罗帐的潇洒浪漫,也爱江阔云低的雄浑辽远,也爱断雁叫西风尖锐凄厉。那个时候追求纯粹,凡纯度高的色彩、声音,意象都青眼有加。当然为此也没少碰壁。如今人到中年,各种牵绊多,最怕别离,因而怕客舟,怕柳,怕雨,雨丝似愁丝,剪不断理还乱。

前几天一位朋友南下,偏偏走的那天下雨,送别归来写了一篇《秋天陶渊明》寄托离意。好在不久回来了,谁知还没来得及吃团聚饭,朋友又要离开,这一次,恐怕难再回了。著文《再见陶渊明》,陶渊明若是活着,可能会诧异,他怎么被这么频繁的惦记。40多岁的陶渊明因为督邮的视察,亦或是因为一次绕不开的礼仪辞官而去,“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托词名满天下。其实,对陶渊明,异或像陶渊明一样的人来说,依恋自然的本性与遵从世俗的无奈构成巨大的人生张力,最大化之后不可避免的决裂导致挂靴而去是早晚的事。

这么想,离别就成了必然,而伤感他是会种地的诗人,还是会写诗的农民,无关紧要。紧要的是田园也好,雨也好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有取之不竭的能量,可以随时补充人类的身心所需。

今天的科技生产力高度发达,互联网无处不在,可是大自然给予人的好东西,比如最娇美的霞、最魅惑的海、最莫可名状的云,最像情思的雨,科技根本无法代替。陶渊明早在东晋就认识到了这一点。从此他不回头,变成了中国古典美学里的一缕长风,驾着布满云山水树的文字,偃仰啸歌,快乐得不着边际。

凶年,也会乞讨;孩子不成器,他也会烦恼;夜深人静想起荆轲、刑天这等天上人间的精英,他也会羡慕;下雨天,他也会想起二三知己。角落里的小烦恼虱子一样咬啮他,但是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他人生的袍子始终是华丽的,哪怕被雨打湿,也看得清上面印着鲜艳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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