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绝壁断情
许凝穿了一身红衣潋滟,傲立在山顶。
万仞绝壁,烈焰如火,她仿佛天地间一朵开得最艳的花。
可这朵花,却即将破碎风中。
她站在悬崖峭壁边缘,摇摇欲坠。
有一道男声从她身后破空传来,语意萧萧,“凝儿,你真要舍我而去吗?”
许凝转头看向身后的男子,他的黑衣在落日熔金下格外凛冽,他的剑眉星目如初,却终究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她最后回头望了他一眼,唇角一缕笑意极为苦涩,却是绝艳,如茫茫飞雪间灼目的泣血红梅,“是啊杨逞,我终究会离你而去的,如果没有你,我又怎会成为今日的我,这一切又怎会是现在这般模样?但愿来生来世,我与你,永不再见。”
她说完,便转身投入这万仞绝壁。
一身红衣转瞬无踪。
杨逞紧追上前,却无济于事,他根本追不到。他用尽全身力气,依旧抓了个空!他不敢相信方才还在他面前红衣绝艳的女子,竟真的纵身一跃,跃入这万丈深崖!
至此后,天上人间,再也没有她,只剩了他,一个人,高处不胜寒。
他终究没有勇气,陪她一起纵身跃入这万丈深崖!
他在这悬崖边枯坐到天黑,心也碎裂得如黑夜一般,再无亮光。
月上中天。
漫天星河璀璨。
可他却觉得无比讽刺,这渺渺尘世,终究没有人可以再可以和他一同看这星月共舞了。
他终于,只剩了孑然一身。
二、宫门似海
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去回忆,可就是想不起那些从前的事,有时候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是那些片段却永远也成不了一个完整的画面。
我也问过爹和娘,可他们每次的回答都是我十岁那年摔坏了脑袋,他们把我救起然后我醒来就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了。
对此我也深信不疑,毕竟他们是我最亲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怀疑他们说的话。
“宁儿啊,你和爹来书房,爹有话要和你说。”这一日我刚刚用完晚膳,爹便将我叫到书房。
可是让我奇怪的是,爹久久不发一言,他只是负手立于身后。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爹,您有何事要和女儿说啊?”
爹转身,摇首叹息,“宁儿,虽然我和你娘都万分舍不得你,但还是没有办法,我们还是要送你到一个地方去。皇命难违,我们终究也只能遵从。”
爹的这番话说得我十分懵,我忍不住开口追问道:“爹和娘要送我去哪里?”
爹的叹息不断,如潮水翻涌,“皇上今日正午派内侍来传旨,要你三日后入宫。”
我听完简直要昏过去!我竟然要入宫?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我连当今天子长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却只能这样被动地接受命运!
爹虽贵为我朝当今骠骑将军,却依然无力为我挡下这道圣旨!
也许我命该如此,不是吗?
三日后,我就这样被爹送入了大梁的后庭,我被我那至今还未曾谋面过的夫婿封为淑妃,入了他的后庭,和他结为了夫妇!
还记得昨夜在家中爹与娘一起抱着我痛哭,他们的声音仿佛海浪阵阵,久久未散---
“宁儿,我可怜的孩子啊,本来以为你这一生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度过。”
“本以为我和你娘定能为你选一门好的亲事,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平平安安,快快心心的度过这一辈子。”
“自古宫廷是非多,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不见天日的去处,我与你娘却只能把你送进去,我苦命的好孩子,我的好宁儿,你千万要多加珍重!”
······
昨夜爹娘的痛哭声,一直在我脑海中回荡着,一夜未眠,听了一夜的风声。然而奇怪的是,此刻的我却无比的清醒,似乎一点也没有困意,兴许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顿觉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新鲜吧!我那未曾谋面的夫婿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人,当今天子杨逞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陛下驾到”,简短的四字,却响彻整座宫殿。
我回过神来,把目光投向渐渐朝我走近的男子,那男子身形高大,英挺如青松,气质如芝兰玉树风姿洒然,又萧肃如松下之风。奇怪,我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却自心底浮起一种似曾相识之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可曾入过我的梦中?可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只是心中的直觉一直提醒我眼前的这个人我必是见过的,并且绝对不止一次。
他在靠近我之前,目光一直在我脸上游走,神情极其的迷离,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忽然,他一把上前抱住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中竟隐隐带着哽咽之声,“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快告诉朕你到底是谁?”
他这番话问得极为古怪,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是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我最终在他怀中放弃,安静下来,垂首低低道:“陛下万福,陛下忘了吗?今日是妾进宫的第一日呢,妾是骠骑将军何靖之女何玉宁。”
我说完,他似乎回过神来,渐渐的松开我,一抹歉意浮上脸庞,“朕想起来了,你是今日进宫的淑妃何玉宁,朕糊涂了,爱妃笑话。”
他的这句“爱妃”,听在耳中浑身顿起鸡皮疙瘩,毕竟这才是我们见的第一面,这个皇帝真是好生奇怪,唉,摊上这么奇怪的夫婿,我也真是够悲催的。可脸上却不能表露出分毫,一抹笑意依旧浮上脸庞,悠悠绽放娴静如一池春水,“陛下言重了,陛下只是太忙了,所以记错了,不打紧的。”
我刚刚说完,他便伸手抬起我的下颔,笑道:“爱妃不仅长得明艳动人,还如此善解人意,可真叫朕欣慰。”
他顿了一顿,继续笑着开口,“时辰也不早了,朕陪爱妃一同用晚膳吧。”他说完便吩咐侍从传膳到这未央宫来。
我纵然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却也只得挤出一丝笑意,“是,一切全凭陛下吩咐。”
三、危机四伏
翌日清晨,我便去拜见了这后庭之主皇后。
当我走进椒房殿时,已有两位美人在那里端坐,皇后便引荐我认识她们,“淑妃妹妹来了,这是佟贵妃,这是董昭仪。”虽然她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温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杀气朝我传来。
佟贵妃客气的拉着我的手,啧啧叹道:“淑妃妹妹长得可真是标致呀,怪不得陛下一定要让何将军将他的掌上明珠送进宫来呢。妹妹如月瑰人,这般绝代风华又怎可轻易委身给一般的凡夫俗子呢?”
那董昭仪的态度却与佟贵妃截然相反,她一直坐着也不走上前来,只是极为平淡的说了一句,“妾有孕在身,不能给淑妃行礼了,想必姐姐定能谅解吧。”
我连连摇首,“无妨无妨,董昭仪有孕在身,好好保重身体要紧!”
于是众人又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便都各自散去了。
我刚要转身离去,却被皇后和佟贵妃一同叫住。
皇后开口道:“淑妃妹妹昨日才进宫来,想必定是对这后宫并不怎么熟悉吧,不如就由我和贵妃妹妹一同陪你去转转吧,咱们大梁后宫的美景啊,可是十分迷人呢,不知妹妹以为如何呢?”
她刚一说完,佟贵妃便连连应和道:“皇后姐姐所言极是啊,淑妃妹妹你可千万不要推脱呀!妹妹长得如此冰雪可爱,我与皇后姐姐都十分喜欢你呢,与你甚是投缘呢。”
她们两人这一搭一唱的,分明就是早已串通好的,然而我却拒绝不得,只能含笑颔首答应。
她们相视而笑,便一人一只手牵住了我,往御花园中行去。御花园旁多有假山石,而假山石旁有一汪碧水,皇后说那叫太液湖。
太液湖极美,四周花影扶疏,好像一直流去,便能重新拥有宫外的碧海蓝天自由。我望着太液湖出了神,觉得它甚是熟悉似乎在梦中见过。
直到那一声巨声响起,直到女人的救命声如海浪不断涌来,瞬间划破整座深深宫殿的寂静,我才回过神来,然而一回神,我便知道,我已陷入重重圈套之中。
乾元殿内最深处,皇后和董贵妃坐在杨逞的两旁。殿中董昭仪一直在低低啜泣。而大殿之上只有我和一个内侍一同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陛下,您要为妾做主啊,妾的孩子没有了,这一切都是淑妃害的!”寂静之时,董昭仪的哭泣声瞬间炸裂整个沉睡的大殿。
皇后不动声色道:“是呀陛下,您可千万要还昭仪妹妹一个公道啊,方才这个内侍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是淑妃命他推昭仪落水的,而这内侍又是淑妃宫里人,必不会冤枉了她!”
“淑妃,皇后她们说的已经够多了,朕想听听你有什么要说的。”杨逞起身淡淡开口。
我依旧傲然挺着身姿,眼光一一飘过这殿中的所有人,从董昭仪开始,慢慢划过佟贵妃、皇后身上,最后落到杨逞的身上,我的声音也是平静的,一如目光,“方才妾刚要从皇后娘娘的椒房殿中离开,可是她和贵妃娘娘却叫住了妾说要带妾熟悉这后宫的环境,她们带着妾一路走到了太液湖旁,妾被太液湖景致所迷对着太液湖出神,却只听到耳边传来扑通一声,原来是董昭仪被一个内侍推下水了,后来妾就被她们带到了这里,而这个内侍妾从未见过,因为妾昨日才进宫。陛下明察秋豪,定能还妾一个公道,公道自在人心,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该还的始终要还!”
“好,朕相信你淑妃,可是朕也不得不相信皇后和贵妃她们说的话!为今之计看来唯有将这个推昭仪落水的内侍送进慎行司处理,想必只有如此,幕后真凶才能真正浮出水面!所以,在此事真相大白之前,为了避嫌,淑妃,你就不要踏出你的未央宫一步了!”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禁足了。
四、刀影沉沉
我被禁足了,不过我并不慌乱,一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我本以为要被禁足很久,没想到三日后真相便大白了!慎刑司的办案速度果然快得惊人!
慎刑司让内侍吐出的真相也很惊人---原来是皇后和佟贵妃两人密谋,买通他陷害于我,命他将董昭仪推下水,然后说是我指使的。
我对此真是感到无比的震惊,我才进宫第二日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才进宫第二日,我根本对她们产生不了任何威胁吧!果然如爹所说,这后宫真是天下是非最多的地方,果然是不见天日的去处!
杨逞在知道真相以后十分震怒,吩咐即可仗杀内侍,然后将佟贵妃降为嫔禁足。皇后也被禁足了,罚俸三个月。
听说他一直安慰着董昭仪,然而董昭仪一直在他怀中大哭,她十分不解为什么皇后和佟贵妃一向与她交好,却要这样害她的孩子!
后来,董昭仪一直都没有好转。
只不过这大梁后庭,又多了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女人,她一直疯癫,直到死去。
解除禁足后的我依旧过着悠哉悠哉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惬意如初。
这一日傍晚时分,杨逞来了。
我正在茜纱窗下抚琴,深山邃谷,老木寒泉。
我丝毫未觉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一曲弹毕,只听他的击掌声如海潮不断翻涌,“朕今日才知,原来淑妃的琴艺竟也如此绝妙,自她去后,朕再也没有听到如此精湛的琴艺了!”他的语气带着无限的惆怅,他似乎沉浸在深深的回忆之中了,他口中的“她”是他的初恋情人吗?
他的出声打断了我的猜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宁儿,朕这就传晚膳。待会朕陪你一同用膳。”说完他拉起我的手,一同坐在黄叶梨花桌前等待晚膳。
晚膳很快来了,他为我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的声音在酒声中竟显得有些阑珊,“宁儿,朕对不住你。皇后与佟贵妃联手设局陷害你,皇后家族势力庞大到遍布整个前朝,因朕根基还未稳,根本动不了她。不过你放心,朕已将她禁足,那毒妇害不了你了。你被禁足了三日,让你受委屈了,这一杯,朕向你赔罪。”他这一番话说得极诚恳却也极无奈,此刻听来竟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这番话并不像是在对我说的一样,他的语气像化不开的春雨,带着浓浓的潮湿。
我一杯饮尽,摇首笑道:“陛下言重了,妾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因为妾一直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而陛下定会还妾一个公道的。果然,陛下做到了,不是吗?”
听得我此言,他似乎极开怀,他一边伸手摸摸我的脸颊,一边伸手在我碗中夹了好几道菜,直到我的碗中再也放不下任何菜了为止。
“爱妃的小嘴可真甜,爱妃哪里都好,就是太消瘦了些,快多吃点,下次你娘来探望你才会开心,否则定会怪朕这女婿没有把她的宝贝女儿照顾好!岳母大人非得向朕这个女婿‘兴师问罪’不可······”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笑的不行,连连用手捂住肚子,“陛下可真会说笑,既然陛下有这样一份心思在,妾自然不负所望,必当多多进膳,不再这么消瘦,好让娘放心不找陛下这个女婿‘算账’。”说完我便开始吃他夹给我的菜。
然而,就在我刚刚吃完第一口鲈鱼后,还未来得及回味鲈鱼的可口,我的眼前再无任何亮光,脑海中也再没有任何意识,只记得在我的意识还有一线残留之际,听到他慌乱急促的叫换声不断翻滚,“宁儿,你怎么了?宁儿!太医何在?快传太医······”
五、惊梦前尘
我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脑袋上似乎被金针一样的东西扎了,然后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些既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仿佛做了一个极为冗长的梦。
梦境之中,一个跟我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还有一个和杨逞长得极为相似的男子在太液湖旁嬉戏打闹。男子摘下满庭之中开得最艳的一朵海棠花,簪在女子的垂鬟分肖髻上,人比花艳,然而猝不及防间,这个画面就已破碎风中······
这太液湖瞬间变得血雨腥风,不仅是太液湖,整个大燕皇朝也在一场暴乱中化为乌有,荡然无存!曾经鼎盛的大燕皇朝结束了,而本是大燕皇帝许渊的臣子杨毅却逼宫篡位!
“父皇父皇,您怎么了?您要离凝儿和母后而去吗?父皇!”我大叫出声。
我想起来了,我全部都想起来了!那梦中与我相似的女子并不是别人,就是我!而那梦中与杨逞相似的男子也并不是别人,就是杨逞!
我的父皇许渊是前朝大燕皇朝最后一位帝王,而我是前朝最后一位公主,杨逞的爹杨毅则是个乱臣贼子!
“阿凝,快带你母后走,杨毅那个贼子就要来了,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父皇不停地推着母后和我,而他自己却在把我们推向安全地带后,仰天长啸一声自刎了。
母后哭得肝肠寸断,想要回头去找父皇,我用尽全身力气阻止她,只能忍泪带着她不断前行。
我与母后纵被父皇拼尽全力送走,然而我们却未能逃脱“命运”二字!
“凝儿,跟我走,我保证你的母后定能无恙。”杨逞的声音和身形都迅疾如鬼魅。
我想挣脱杨逞那蜂拥而至的手下,却根本不能。
我被杨逞带走,而母后却被杨毅那贼子给带走了!
那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是我见到母后的最后一面。
后来,我在被囚的小屋中,听到门外看守我的侍从窃窃私语---我的母后自尽了。
原来杨逞的爹一直痴恋着我的母后,他竟然丧心病狂的要封我母后为他的贵妃!旁人不知,可我知道我的母后是怎样刚烈的一个女人!
她当然宁死不从!
为了给父皇报仇,我的母后想了一个计策,我虽没有亲眼看到那场舞,但我依然能在侍从的描述中想象出那夜母后有多美,并且死时有多绝艳。
那夜中秋夜宴,母后跳了她最擅长的白纻舞。
阳春白日风花香,趋步明月舞瑶裳。
情发金石媚笙簧,罗袿徐转红袖扬。
清歌流响绕凤梁,如惊若思凝且翔。
转眄流精艳辉光,将流将引双雁行。
欢来何晚意何长,明君驭世永歌昌。
众人都被她绝艳的舞姿所迷,白衣翩飞间却没有人看清,她一步一步向杨毅靠近,猝不及防地用早就藏好的那把匕首,一刀直中他的要害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
母后自知不能逃出这重重宫闱,所以她决然地用那把匕首自尽了,侍从说她在自尽之前悲泣出声---阿凝,我苦命的好孩子,你要保重,许郎,我没有负你,许郎,你不再寂寞了,我来了······
母后的那声“许郎”,唤的并是别人,是我死去的可怜的父皇。
生我育我的母后就这样去了,当我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我再也按捺不住,我想尽一切办法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成功的逃出!
我自以为我成功的逃离了这个地方,却忘了杨逞自幼习武,而且他的坐骑是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追风”!
他成功的追上了我,他向我百般解释我父皇和母后的死去,可是我再也不会听他任何的解释了。
无论他如何呼我唤我,我都不回头。
终于,我无路可走,我的眼前是一片万丈悬崖,再往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可那又如何?我知道我不能后退,如果后退,我必将永生永世后悔!如果后退,我又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可怜的父皇母后呢!
我没有任何犹疑,毅然往前纵身一跃,跳了这万丈悬崖!任凭杨逞的呼喊怎样的撕心裂肺······
梦境到这一刻戛然而止,我的头越来越痛了。
我再也想不起什么了。
六、支离笑此身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呼唤我,似乎有人正在竭力唤醒我的意识。
朦朦胧胧间我醒了。
睁眼醒来发现,眼前一片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群太医躬身跪倒在殿中,原本负手而立的杨逞看我醒了,走上前拉住我的手连连问道:“宁儿你终于醒了,你可好些了?”
我久久未回答他,我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中,并未缓过神来。
杨逞让太医上前给我把脉,太医把完我的脉后惊喜出声:“陛下放心,娘娘所中的西域奇毒‘断肠散’已被臣用金针疗法给治愈的差不多了,只要再细心调养半个月,必能恢复如常。”听到太医这样说,杨逞欣喜若狂,他笑着挥手让所有太医退下。
整座未央宫中,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见窗外的鸟叫阵阵,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忽然,他一把抱住我,闭眼喃喃低语:“宁儿,你终于好了,这几日朕担心死了,朕没有想到,皇后和佟贵妃会如此丧心病狂,竟再次密谋想要害死你!你放心,朕虽然现在还废不了皇后那毒妇,可朕已经下旨将她永远禁足在她的凤仪宫里了,而佟贵妃,朕已经下旨赐死,你放心,这宫中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他说完慢慢放开了我,静静看着我,片刻后他终于一字一句问出:“告诉我宁儿,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告诉我,凝儿,是你回来了吗?你没有死对不对?”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他的话惊到了我,原来我这几天是中毒了,难道我已经睡了很久了吗?方才梦中忆起的那些事,纷纷扬扬如大雪漫天,竟是真实存在的茫茫前尘!
那么,我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梦里的杨逞,就是那个十五岁时和我在太液湖边嬉戏打闹相恋的男子,也是那个之后囚禁了我以致我和我母后从此天各一方的人!
我看着他,笑意凄凄宛如离枝落花,“是的,我全想起来了,杨逞。我是许凝,我回来了,我没有死,我被救了。”
我一口气说完,发现他眸中光亮大盛,那份光亮我曾经十分熟悉,是他曾经看我的眼神,那时候我以为是他对我的爱,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的太离谱了。
他做出了一个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举动,他这个疯狂的举动终止了我的思绪!
他竟然强吻住了我,那样炽热浓烈,像夏日的烈火,灼得我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只是一个恍惚,又仿佛已是杳杳半生而去。他疯狂的吻终于止住了,过了好久他平息了下来。
“凝儿,我就知道我的凝儿会回来的,总有一日会重返人间。凝儿,当年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对你解释,你母后是我父皇的初恋情人,当年是你爹横刀夺爱,他从父皇手中夺走了你母后,父皇他决定报仇,所以才会有当年所有的变故。”
“凝儿,这天下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父皇对你母后所有的爱都在后来化为了对你爹所有的恨!”
“凝儿,他们上一代的恩怨已经随着他们离开世间而纷纷去了,所有的风波都已经过去,所有的情仇都该放下了,我们这一代不应该再被其纠缠!”
“凝儿,你该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从当年太液湖下初遇,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那海棠花下鲜妍明媚如春晓的女子,这世间,也始终没有人能够代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凝儿,我们已经错过了太久,忘记上辈人的恩怨,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他的话语越来越轻,恍如梦呓,然而却宛如夏日惊雷,一个一个接连不断的将我从前尘往事中轰隆隆地炸醒!
原来如此!
原来他爹与我的母后竟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可纵然杨逞所说的都是真的,我终究还是不能忘记我父皇惨烈在我眼前死去的事实!
我终于开口,语调恍如碎雪寒冰,清凌凌绽放在夜空,“杨逞,你能放下,可我却不能放下,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杀父之仇,还有国仇之恨,你难道忘了吗?”
“我是前朝公主,而我大燕又灭于何人之手?若非拜你爹所赐,我又怎会国破家亡!你忘得了这些,可我却不能说服自己把这些事实通通忘记!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不是那年春日太液湖下与你初见鲜妍明媚的女子了,而你也不再是我记忆中白衣翩翩笑意清朗的世家少年了!”
说到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一泻千里的泪水。
他再次紧紧抱住我,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轻柔熟稔,一如当年,他只说了一句话,“凝儿,我们重新开始。”
我没有回答他。
直到他叹息起身,拂袖而去。
我终是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暗暗在心中坚定了这个决定。
我环顾四周,大燕已去,此处是我陌生的大梁,我作为前朝的公主,又怎能呆在此处安心做他的“淑妃”?
父皇母后若泉下有知,该会如何伤心?不,我做不到,我不能原谅他。
五日后,未央宫不知为何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烈焰熊熊,似乎要将整个宫殿焚尽!
火光漫天中,轻纱蒙面的红衣女子如骄傲的凤凰翩翩起舞,翱翔九天······
天子杨逞痛不欲生,抱着一具从宫中抬出的尸首痛苦不已!那尸首,早被完全烧焦,根本看不清模样。可有宫人认出,那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进宫并未多久就离奇葬身火海间的---淑妃!
从此大梁后庭,再也没有红衣潋滟鲜妍明媚如月下海棠的“淑妃”了,从此只剩下世人不断揣测这场大火的原因,众说纷纭。
《大梁传·太宗本纪》中这样记载淑妃的离世:天定元年十二月初五,未央宫中突遭大火,淑妃香消玉殒,太宗痛不欲生,抱尸痛哭······
七、番外 红衣未央
夜阑人寂,天边冷月如钩,梧桐细雨声声慢,依旧凄凉意。
未央宫中,一老一少,两个黑衣男子对坐饮酒。
年轻的男子玄衣纁裳,衣角的龙纹昭示着他的赫赫身份,他落寞的坐在窗下,窗门大开着,他似乎有意为之,他坐在冷风口,自斟自饮,嘴里喃喃道:“岳父,凝儿可曾来找过你?凝儿她过得还好吗?”
年老的男子叹着气,如窗外的梧桐夜雨簌簌不断,“不瞒陛下,她在离宫后来找过臣询问臣当年是如何救下她的,臣告诉她是因为她和臣多年前失散的女儿长得十分相像······”
杨逞听完以后自嘲,摇首,“若早知晓有这一天,朕当时真不该下旨命她入宫,也罢,一切都是天意,谁也改变不了。”
何靖喝了杯中酒,叹道:“既然陛下如此舍不得她,又为何要放她离去呢?”
杨逞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因为自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朕就知道,朕留不住她了,既然命中注定留不住,不如潇洒放手,她日后忆起我想必还有一丝好感,若强行将她留在我身边,想来烈性如她,不知会怎样了断自己!”
“所以,陛下陪她演了这场戏给世人看?”何靖抚须。
“是,所以朕陪凝儿演了一场戏,让她在熊熊烈火中告别今生,然后还她自由,让她去过她想要的人生······”
何靖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天子,觉得他脆弱得像一个孩子。
这一夜,除了大梁的骠骑将军何靖之外,无人知晓,大梁的最高统治者杨逞,坐在冷风口,喝了整整一夜的酒,为了一个叫做“许凝”的前朝公主······
(和《相思遥寄一枝梅》一样,这篇《香散红衣烬》也是我去年写的古言短篇,去年特别迷恋写这种味道的古言,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