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轶事•四(4)

(续前)

        我先把导火索的一端插上雷管放进到一个玻璃瓶的底部,再把两棒硝酸炸药剥开全部装填到玻璃瓶里用小木条足紧,又叫万忠在树林里抠来软泥巴封住瓶子口让导火索露在外面尺把长,划火柴点起一支香烟,用烟头的明火将割开了小口的导火索点燃。顿时,只见点着了火的导火索冒起了青烟,在听得导火索哧哧哧作响后,便毫不迟疑地将玻璃瓶扔进了水凼里。玻璃瓶带着燃着了的导火索迅速地往水凼深处下沉,导火索燃着的青烟在水里变成乳白色的气泡一串串的往上冒,倾刻间便听到水凼的深处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声,随即见到水凼里泛涌起一团高出水面约三寸高的浪花。爆炸成功了,我抓紧的心放松下来。但是,恢复平静的水凼里却一个鱼花都没见到。

     

钢笔淡彩手绘记忆中峡谷里的水凼

      我不死心,抽着香烟让万忠也坐下来一起观察等待。小鬼崽看不懂我沮丧的情绪又呱啦呱啦说起话来:“没得鱼飘起来,哥哥。他们说了,腊硐塘的鱼是碰不得的,是神鱼。”好像他预先就料到的一样。

        “神鱼,神个卵!”我没好气的呵斥他:“神鱼,世间上哪里有什么神啊鬼啊的!腊硐塘钓不起鱼来,是因为这个地方生态好,水里头微生物和小虫小虾丰富,鱼些有得吃的,不咬钩嘛。”咽了口唾液,我又说:“上回石灰炸鱼不成唛是威力不够嘛,这一次,这一次唛”我也说不下去了,只好扒起身说“走,回家!你妈肚皮都饿巴背哦——”。我把准备用来兜鱼的网兜收进书包,把网兜杆甩到烂刺蓬里就头也不回的往回走了。沿途看到那些棚底、汤家溪、那家畈、大有和大坪的人从腊硐塘下来,罾收了,纂取了,倒背着鱼叉、火枪,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往峡谷的下游走去。

        爬到岩坎上,我看看天空,云淡天高,又是一个艳阳天,哪有什么要下雨的迹象?不禁在心里骂道:求雨,醪腊硐塘,醪你妈的鬼哦!荒唐,愚昧——

        回到寨子上,所见到村民老乡男男女女没一个说及上午醪腊硐塘求雨的事的,看来大家都和我一样,憋了口闷气,只是不好发作罢了,该干啥干啥去。

        一晚上睡在床上思来想去都想不通的我,第二天打早又下到岩坎下去了。我径直来到昨天炸鱼的水凼边察看,除了水面上有一两条小花花鱼外,并没有其他异样的情况。这个时候听得水凼旁的林子里有人行走拨动树枝的声音,很快就见一个老乡从棚底方向往腊硐塘走。见到我就打招呼:“搞个朗(哪样)?学生——”

        我不好说炸鱼的事,就回答道:“看哈昨天醪鱼还有情况没得。”

      “情况,昨天都没得情况,今天还有情况?”那人边走边说。

        “没得情况,啊你老哥又去搞哪样?”我没好气的反诘他。

      “我是去挑前些天理的啊扛柴嘞,”他说:“哪个哈(憨)卵还望到醪鱼的事情哦,回去得啦,该整早饭啦。”

        最后都还不甘心的我,再次看了一眼平面如镜的水凼,便无精打采地顺路返回攀爬上了岩坎。

      求雨抗旱,醪腊硐塘的风波过去了,人们又开始各干各的事。就在醪腊硐塘第二天,我察看炸鱼水凼的午后,从木召小学放学的一伙娃娃崽在万忠的带领下来到我的住处,在阶檐坎下就喊了起来:“哥哥,鱼!朗大两条鱼”他们边说边比划,七嘴八舌的:“两尺长的两条鱼,就是你昨天炸鱼啊个凼凼头得的,遭棚底田老三家满满捡回家去,都煮得一条来吃了!”

      “哦,一个一个慢慢说,是咋回事?”,我说。

      经问询才知道,就在上午我察看炸鱼水凼凼之后,棚底那个田老三的满满到林子里理得一扛干柴挑着回棚底,在经过我炸鱼的水凼时听到劈劈啪啪拍水的声音就放下柴禾走到水凼边观看,只见水里竟有两条大鱼浮到水面,一条已经翻白肚而尾巴还在拍水,另一条也在水面上张开嘴巴一翕一忽的。老田蹲在水凼边,轻而易举地就把两条鱼捞起来用藤子穿了挂在柴垛子上挑回家了。

        我听了非常吃惊,进一步问道:“你们只是听到讲,没得亲眼见到嘛。”

        万忠抢着回答:“在学校里听到棚底的同学说,放学以后,就是先前,我们就一起去了棚底。看到田老三他们家把在早饭时候煮吃完一条鱼后,剩下的另外一条鱼也剖了,抹了盐晾在阶檐口竹竿上,说是要打夜工拿到大有去孝敬他们家公。”

        哦,是吗。你们还真的亲眼看到一条鱼挂在竹竿上?再说哈,那鱼有多大?

     

起码有一尺半长,过了称的,一条六斤,一条五斤,一公一母。啊母子肚皮头取出的鱼 籽都有两大碗。

     

        有五六斤啊,看清楚没得,是什么鱼?

        鲤鱼——

        你们咋晓得是鲤鱼?万一是鲢鱼,是草鱼嘞?

        是鲤鱼,啊鳞甲是金黄的,尾巴是红的呀,还有鬍须,在鱼嘴巴两边。

        咦,你还哪样都晓得嘞——

        我咋不晓得?前那年我看到木召的尚医生,拿火枪在木召河沟头开枪打得的那条鱼就是这个样子的,尚医生说是鲤鱼。哥哥,你下棚底去找田老三满满把那条鱼要回来嘛,是你炸的,他们一家捡得来吃一条也就够了喽!

        “哦,不去要了。这样看来,这两条鲤鱼和我没得缘分,是不该我得。”我也相信起宿命来了:“你看啊,我们两个去炸鱼,那鱼当时不飘起来还说得过去。但是到今天早上,隔了二十个小时,我再去察看也没飘起来,恰恰在我离开过后顶多半小时就飘起来了。这个,命中注定就不是我该有的财喜咯——”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舒服,朦朦胧胧的一直在做梦:

        天边发亮,红红绿绿的彩球闪着光,旋转着朝我飞过来。光怪陆离的彩球直往我脑子里撞,我眼睛冒金星,一会缩得丁点小,一会又放得无限的大。忽然,两条金晃晃的大鲤鱼蹦着弹着在我眼前跳起舞来。正跳着跳着的,一下子就不见了,眼前竟出现腊硐塘岩坎脚那个绿荫水凼。两条鱼在水里飘着,一条已经翻白肚而尾巴还在拍水,另一条也在水面上张开嘴巴一翕一忽的。我正要伸手到水里抱鱼,两条鱼竟一跃而起,让我扑了个空。我跌落在水凼里,两手乱抓,却什么也抓不着,身子一个劲的往水底沉,水好阴好阴,好冷好冷,身子好沉好沉,怎么都浮不起来……一转眼,天空明亮起来了,我竟是在宽阔的泳池里游泳,母亲笑吟吟的站在泳池的栏杆边向我招手,鼓励我向泳池边上游。我游啊游啊,就是游不到边。哦,不是体育场的游泳池,而是阴森幽黑的腊硐塘深潭!我拼命地往潭边距离我最近的巨石敦游去,却一点没前进,竟在潭中央打转转……我大声呼喊救命,救命——。忽然觉得身体被什么力量托举出了水面。一个岑巩当地的口音在轻声喊我:小王,小王,王晓丹——。我用力睁开眼睛,看到朦朦的水雾中有一个老太太的身影在隐隐晃动。老太太身穿阴丹蓝大褂,头戴黑天鹅绒的老太帽,帽子下的白髪飘逸,脸色红润,皮肤白皙。——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我心里不知不觉的冒出这两个词来。您是哪个,是传说中的神姑七孃?还是

老屋里的满姑?——我是哪个不重要。是因为命中有缘,我特地来告诉你的是,你的苦日子要到头啦——你在今年内会有个玄机。鲤鱼跳龙门哦,你刚才都看到了的,你会要远走高飞咯,年轻人——老太太把话一说完遽然的不见了。我什么都看不见,眼睛迷糊得睁不开,周身冷得不行,耳边响起哗啦啦的响声。啊,下雨了,求雨成功了,好舒服!

        我高兴得坐了起来,打开屋头后门察看,哪里有雨?是山里的横风吹动后头坡的树枝摇摆的响声。想起刚才做的梦,心里好生奇怪。梦里那个老太太是谁嘞?若是老屋里的满姑,我从没见过啊;若是传说中的七孃,她是天上的仙姑,也不应该这样老啊?说我要鲤鱼跳龙门,要遇玄机,难道与今天那两条鲤鱼有关系?哦,对了,我在梦中见到了妈妈。妈妈在泳池边上向我召唤,那么真切,那么令人向往……

        几个月后,我由县知青办直接点名参加了在三穗县召开的黔东南州知青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接着就得到县土产公司安排进县城的工作的通知。但是不久却被人从中作梗,把我的名字从土产公司名额中抵顶下来。第二年,即1973年秋天,我在母亲学生及熟识朋友的帮助下几经周折办病退回到贵阳,结束了五年的知青生活。

   

99年返乡一“家”知青与部分村民合影

        日后,以致一直到四十六年后的今天,我都常常在想:我的命运似乎与炸鱼第二天晚上的那场梦有关,而那场梦又是与醪腊硐塘求雨有关,醪腊硐塘求雨却是与那年严重的旱灾,以及几个月里全身心地参加抗旱有关,好像那场刻骨铭心的抗旱在主宰我的命运。现在,我已经是奔古稀之年的人了,从宿命的观念来说,人生经历是福,是祸,还真的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啊。

        所以,宋代大文豪东坡居士在《念奴娇 • 赤壁怀古》最后那句千古绝唱“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中所抒发的,服膺天意,敬畏天理,对人生无常感慨万千的豪放情怀,一直都令我钦佩万分。(续完)

                                  (成文于2018.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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