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派王老师 杨连山

右,派王老师   杨连山

高中二年级时教我英语的老师姓王,名平顺,是个右,派,是李店镇南面四五里地王家庄人。

王老师高大魁梧的个子,因为个子一高,看上去身子有点儿前倾,背就微微驼着。细密而透着精明的一双小眼,人中有点儿长,显得嘴有点儿尖,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到秋末,天还没有冷呢,他就戴了一顶深蓝色的布帽。

1978年的时候,李店高中初具规模,很缺老师,各科老师都缺,尤其缺英语老师,而校长又是思贤若渴、礼贤下士的人,就四下里挖掘人才。当得知王老师以前是英语老师,教过高三英语,校长派人去请他到高中教英语。当找到他时,他正在村子里䂘牛粪,王老师见有人找他,直起了腰,一手拄着铁锨把,立在那儿,听来人说明来意,笑着连连摇手说,不中不中,我21年前是教过英语,丢真些年了,拿不下来。来人央求道,您先到学校试试再说,救场如救火,学校的英语课在塌着台呢,您先接下来。王老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到高中教起了英语,又重续二十多年前的教书生涯。

也许是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年,王老师再重新教英语,有点儿生疏,有点儿不适应;也许是王老师年纪大了,不了解现在新的英语教学方法;也许是教学时不了解如今班里学生的英语基础。

虽说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一年后就要参加高考。但是,在作为重灾区的教育界,经历十年停滞的英语教学后,我们连二十六个字母还认不全呢,更别说掌握了几百、几千个单词,学会了多少语法、句法。高二的英语还要从最基础的单词、音标教起。但是,王老师是按他二十年前教英语的教学方法来教英语的。

王老师教英语,一上课就一手托着打开的英语课本,一手捏着粉笔,面对黑板,刷刷刷在黑板上快速地写了一行行的英语句子,然后手执一根小木棍儿当教鞭,指着英语句子领着学生们读。我坐在座位上,和全班同学们一起跟着王老师读,头脑里也不知道这些英语句子是啥意思,句子里的单词咋个用法儿。就这样和尚念经一般读一遍又一遍,读一遍又一遍,永远没有休止。正读的有劲哩,下课的铃声叮铃铃响了,王老师停止了领读,合上英语课本,把教鞭放在讲台桌上,笑眯眯地走出了教室,我们哄的一声作鸟兽散。就这样,我跟着王老师学了一年英语。后来在1979年7月高考时,我的英语考了15分,在文科班是最高分。呵呵,15分在当时的文科班就是最高分。可想而知,当时的英语教学水平低到何种程度。

有一天,在学校大门外的杨树下,我见王老师推了一辆锈迹斑斑,除了铃不会响,其他部位都乱响的破自行车,上半身往前斜着推着上坡,忙走上前推了自行车的后座,帮王老师推车。对王老师说,您从家里回来啦。王老师我想问问您,是咋当上的右派。

王老师呵呵一笑道,给你说起来,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简直是一个笑话。五七年打右,派时,我在学校教高三年级英语。学校领导彻夜开会,动员老师们大,鸣大,放,大辩,论,批评和自我批评。批评是找别人的缺点不足,错误言论,美其名曰帮助战友;自我批评是深挖自己灵魂深处的一闪念,反思自己在生活、工作、思想上的私字。我看别的老师都是不咋揭发别人,自己的也是浮浮的说些生活上不痛不痒的小事。学校领导一看,这会中,运动不能往纵深发展。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发动老师们互相背靠背写揭发材料,看看谁有错误言行,好把右,派指标给谁。

我插话道,哈哈,那不像后来评先进,评模范一样,分派指标的。王老师不停的点着头说,对对对,就是那样,就是那样。学校里有指标,完不成任务,学校领导没法儿交差呀。

王老师接着说,这样一来,运动开展的如火如荼,热火朝天,大家纷纷你揭发我,我揭发你,就像狗一样咬的一嘴毛,斗的乌眼鸡一般。到后来揭发的差不多了,要整改学习,分派指标。本来没有我,有一个老师有病请假回家不在学校。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坐在办公室改学生们的作业的,一个抓政教工作的副校长,慢悠悠地踱着方步,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忙恭敬客气地说,领导亲临,请上座,倒杯茶喝吧。起身倒了一杯茶,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了,弯了腰,慢慢放在副校长面前的桌子上。

副校长坐下后说,老王啊,咱俩关系好吧,铁吧。我点点头说,好好,铁铁。副校长说,如今我作难了,本来指标够分,但是一个老师请假,回家了,总不能人家没有在学校,就把指标给人家。所以指标还剩一个,先给你算了,帽子你先戴着,又压不着你的头。我当时就说,不中,领导你也知道,我努力学习,追求进步,课也教的呱呱叫,学生很佩服,又没有啥缺点不足。就是生活细节上有些须不足了,您多多帮助我,私下里给我指出来,我好改正,右派我是坚决不能当。副校长那一晚走后,虽然我明确表示不同意,那个指标还是给我了,右派的帽子还是给我戴上了,说的好好的先戴着,谁知道这一戴就是二十多年。呵呵呵。听到这里,我问王老师,那后来怎样?王老师道,后来就发了一纸处理决定,回老家了。回来了就在生产队干活儿,䂘牛粪、喂牛、放牛、犁地、割麦等啥活儿都学会干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二十多年了,我还能走上三尺讲台,再畅酣淋漓地讲课,做梦都想不到啊。我听了王老师的叙述,心里戚戚然。

1981年我师范毕业后,参加了教育工作,在社旗县城街上遇见了王老师的儿子,两个人站在那儿说话,他说,我现在上班了,我爸右派平反了,办手续时还费了一番周折,我爸写了申诉材料交上去,上面要当时的处理意见的。那一张处理决定也不知道塞哪儿去了,翻箱倒柜的找啊找啊,就是不见踪影,心里很着急,后来在屋子里顶棚上的一本书里夹着,这才找到书面材料平反了,又干了二年,到退休年龄了,那时候有政策,教师子女可以接班。我爸就退休了,我接班,在草庙王学校教书。我娶的爱人还是你们庄儿上的,叫赵平莉。我说,是西门儿赵富家的女儿吧。他道,对呀,就是的。我还考了函授本科,这几天我来学习的。我说,那可好了,毕业后拿的文凭还是本科的。后来我又见王老师儿子几次,王老师倒是在我高中毕业后再也没有见到。

王老师虽然没有教会我多少英语,我对王老师坎坷的人生遭际,打右派后跌宕的生活经历,很是同情,他的人生之路给了我诸多的启迪。现在,四十一后追忆起与王老师的交集,他给我留下了颇深的印象。他的一笑一颦,言谈举止,时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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