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秦国有种保佑远行者平安的方术叫“禹须臾行”。胆小的新手邮人触犯了仪式禁忌,等待他的是……
话说秦国巫县的邮亭里有个新来的小伙叫有孚,个子瘦小,擅长奔跑,耐力颇好。他当邮人的第一天,就被派去送紧急公文,目的地是长江下游的秭归县。
巫黔郡山高水急,道路狭远,地势为天下至险,常有远行之人死于半途。所以当地人很怕出远门,往往会选好黄道吉日再出发。
有孚翻开《日书》一看,我的那个天呐,连续三天都是不宜出行的大凶之日。可是依照大秦律令,邮人送信都有时限,过期难逃官府重罚。有孚不敢违抗律令,又害怕远行逢凶,一直愁眉苦脸,连本月仅有的一顿猪油拌饭都吃不香了。
一位老邮人看他闷闷不乐,问清缘由,便给他支了个招。只要在城门口举行一场名为“禹须臾行”的除道仪式,就可以安心出发了。
有孚跟着老邮人学了“禹须臾行”的步骤,就打点好行装,匆匆走出城东门口,找了一块空地。他先走了三个禹步,在地上画了一个纵横交错的“十”字形符号,这叫“午画地”。完成这一步之后,还要念一段咒语,除道仪式就成了。据老邮人说,“禹须臾行”仪式能召唤圣王大禹,帮祷告者驱逐沿途的鬼邪之物。
然而,有孚一紧张就忘记了咒语,怎么念都觉得不顺嘴。他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好意思再跑回邮亭问老前辈,于是拦住一个驾车路过的士子求助。
巧得很,这位穿儒服的士子也要去秭归县。他叫包无鱼,自称是南阳郡复阳县人,来巫黔郡游学,还拿出了官府发的“游士符”。包无鱼问了有孚的姓名,随后开始除道。
“禹须臾行”仪式有好几个版本。包无鱼先掏出一枚用桃木制成的禹符,丢在地上,随后连走三个禹步,口念咒语道:“皋,敢告曰:包无鱼、有孚,行无咎,为禹前除道。”这样就算祷告成功。
包无鱼邀请有孚一同登车,并认真告诫道:“登车后千万不要回头,否则……”
谁知他话音未落,有孚就回头张望。包无鱼大惊失色,有孚解释说刚才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回头看时却找不到人。
“糟了!快拿上这枚禹符。”包无鱼把一枚禹符塞到有孚手中,随后急忙策马疾驰。有孚不解,但包无鱼没多说。
从巫县到秭归,恰好是著名的三峡。长江河道弯曲,水流湍急,每年都有许多船只在此触礁沉没。巫黔官道十分险狭,时而在八百里巫山中穿行,时而临近江边悬崖。马车跑啊跑啊,很快又拐进一个山谷。山谷草木茂密,还有淡淡的雾气,阳光完全被树冠遮挡住了。有孚不禁想,假如有猛兽蛰伏在此,很难及时发现,心中有一丝不安。
突然,一阵急促而凄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有孚,站住!有孚,站住!”
有孚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着铜面具的持戟甲士在后面穷追不舍。他刚想叫包无鱼停车,却发现甲士无足而飘,贴地飞行。不是鬼还能是啥?
包无鱼见有孚吓得惊惶腿软,忙喊他用桃木禹符砸鬼。有孚咬紧牙用力一扔,正中鬼的铜面具。只见面具瞬间碎成了粉,露出了结有漂亮发辫的后脑勺,鬼的头与身朝向是相反的。披甲鬼似乎真怕禹符,瞬间消失不见。
有孚擦拭满脸的冷汗,问:“无鱼大兄,这是什么鬼啊?”包无鱼却一声不吭,脸色阴沉,表情扭曲。有孚只当他也是受了惊吓,没多想。
马车又东行数里,终于走出幽暗山谷,来到了长江岸边。滚滚大江浊浪排空,惊涛拍岸,暗礁激起无数漩涡。这里是巫县与秭归县的交界,最近的邮亭也在五里之外。官道没有其他行人与车辆,江面上也没有一条船。
当时的大多数人只有在打仗、徭役、经商、送信、迁徙等惰况下才。有孚从小到大一直没离开过巫县地域,听到两岸的猿声,望见盘旋的鹰隼,顿时感到人在荒野中是多么渺小。
“吁~~”包无鱼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车,来到悬崖边上,对着东逝的江水高兴地说:“十一,十一。”
有孚不解,也跳下马车,走到他身边问“十一”的含义。谁知包无鱼悄然拔剑,回身就是一记猛劈。幸好有孚反应快,向后一滚,没被砍中。
“你做啥子?”
“杀人。”包无鱼凶相毕露,持剑再刺。有孚及时闪过,想逃跑,被对方拦住了。
“是为了劫财吗?莫杀我,我身上的36枚秦半两都给你。”
“劫财只是顺手,我主要是爱好杀人。”
“杀人可是死罪啊!你迟早会被抓住的。”
“我懂啊!我曾背负一条人命入狱,后来得遇大赦。一定是老天怜悯我,让我能继续得其所欲。”
“改名换姓重新做人不好吗?”
“我改了呀!你以为‘包无鱼’是我的本名吗?”假包无鱼一边追砍有孚,一边得意地说,“哼,他不过是我出狱后杀的头一个倒霉蛋。我夺走他的游士符和儒服,顶了他的身份。果然后来的九个蠢货都以为穿儒服的就一定是好人。好了,你知道的太多了,留不得。”
有孚不停闪躲,一退再退,背靠到了峭壁。他擅长奔跑,耐力颇好,可是没有机会跟假包无鱼拉开距离。他看了看凶手身后的马车,终于横下一条心,故意向对方冲去。假包无鱼想一剑斩首,有孚猛然潜身跪地,躲过致命一击,随后拼命蹬地重新起跑,打算一举夺取马车逃命。
奈何对方是熟练的凶手,剑来的太快,一口气在有孚的身上添了好几处创口。更糟的是,假包无鱼有一剑划破了有孚的包袱,蜡封的加急公文掉到了地上。传递书信是邮人的天职。何况加急公文,关乎不止一个人的脑袋。有孚只好回身去抢公文,错过了夺车逃生的最后机会。
无路可逃了。有孚抱紧公文,闭上眼睛嚎哭等死。谁知凶手这一剑迟迟没落下,这时一阵阴风卷起砂砾,擦得有孚的脸生疼。他随后听到了一阵剑戟碰撞之声,以及假包无鱼惊慌失措的尖叫。
“去死!去死!你明明应该死了!你怎么还不死!你为何中了桃木禹符还不死?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死!啊啊啊,别过来!我错了,饶了我吧,救命……”
当有孚再睁眼时,假包无鱼已是四肢折断,七窍流血而死。只见披甲鬼威风凛凛地站在他跟前,咔咔咔把脸转到了正面,两只黑窟窿般的眼窝重新长出了双目,除了无腿飘行之外,已经很像个活人了。
“有孚兄弟,受吾一拜。若不是你在除道之后回头,吾也无法手刃仇人!”
原来披甲鬼名叫黄离,生前是巫县的一名守城士卒。他有个妹妹有事去秭归县,后来下落不明。黄离一路追查,遇到了假冒士子的贼人,被偷袭至死。他死后在冥界看到妹妹和几个冤魂,才知这些人都是被那个贼人所杀。
黄离怨气极重,已成厉鬼。他恳求地下丞(阴间官吏)准许自己托梦告诉巫县官府真相,好去抓住真凶。地下丞特许他逗留人间三天。黄离本想托梦给巫县的主官,谁知亡魂进不了城门。他只好每天守在城门,看见有举行“禹须臾行”仪式的人就去召唤对方。
由于“登车莫回头”的禁忌,远行者们都假装听不到他的声音。眼看约定的期限就要到了,好在愣头青邮人有孚登车后回了头,这才让黄离有机会在人前现身,报仇雪恨。
有孚很同情黄离的遭遇,又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就问自己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黄离让有孚闭上眼睛,有孚感到身体变得轻似羽毛,疾风吹脸,好像在飞。当黄离让他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到达了秭归县城郊,离城门不远了。马车与贼人那扭曲的尸体也在。
黄离说:“吾等十人都被抛尸长江。有五具现在秭归县的义庄,五具漂到了南郡的夷道、枝江、江陵等地,还无人认领,求恩公替吾等善后。咳咳,咳咳,吾数中桃木禹符,魂魄俱衰,恐怕不能回到冥界复命了。恳请恩公再为吾向巫黔太守求一封《告地书》,替吾向地下丞赔失约之罪,拜托了!”
他说完把一个木牍递给有孚,深深一拜,灵魂如水蒸气般消散在树荫里……
望着消失的黄离,有孚百感交集。下次再搞“禹须臾行”仪式时,到底该不该遵守禁忌呢?
他想不明白,索性不想,立即赶着马车进城,把写有十名遇害者的身份、籍贯的木牍交给了官府。秭归县丞很快向各县发公文,通知死者家属来认领。秭归捞尸人从长江里捞出的五具尸体都被带回家了,其中就有黄离兄妹。至于漂流到南郡的五具尸体,不知为何,据说迟迟无人认领,最终和其他无名尸体一同埋在了乱葬岗。
有孚回到巫县复命后,上书请求巫黔太守发一封《告地书》。巫县是巫黔郡的治所,县廷官署跟太守府只隔了两条街。他此时还不知道,太守正在重金悬赏寻找一个擅长起草《告地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