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锚

世纪之末,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举国上下,人人震动:中央领导忙着部署抗洪救灾,忙着奔赴抗洪一线,忙着发文制止发国难财的行为。

飞机出动了,摩托艇出动了,地上的火车也异常繁忙:一车一车的人,从南到北,是许多无事可做的农民工,有许多大学生,也有部分政商人士;由北到南,车厢里空旷了许多,人们焦急的等着,等着列车靠站,但是,人们心里也很害怕,害怕到站后无处可去,无人可寻。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由于暴雨影响,前方轨道被冲毁,有关部门人员正在抢修,列车将临时停靠,请大家耐心等待!”

“怎么回事?铁路都能冲断吗?”

“这些中饱私囊的家伙!”

……

议论声,谩骂声此起彼伏,人们纷纷化生正义使者,大声声讨当局者。上到总统,下到黎民,凡是和政府沾边的,一无是处,除了压榨百姓就是官官相护。有人适时的举着例子,他们的村长的小舅子如何承包鱼塘,他们的乡长怎么吃里爬外,甚至州长有几个私生子……人们的描述绘声绘色,说的好像私生子是他们一样,又似乎这个世界多么黑暗一样!

言论自由,这是政府的政策,也是执政者的胸怀。如此的诋毁诽谤,天天时时刻刻都有,从他的嘴里到她的耳朵里,这些诋毁之言在她脑海里加工删减,又传向另外的人。如此以讹传讹,突然,有人偶遇了某个领导,领导的举止和谣言的描述若合符节,这就更印证了流言的真实。所以,这样的绘声绘色不是偶然所得,是人们长期加工删减印证而来,更是别有用心者的刻意之举!

所以,更多的人做了听众,他们乐得做听众。此刻的听众,将来的讲述者。人们喜欢公知,也喜欢做公知。人们乐意听到这样的阴暗,以便消遣茶余饭后。

停滞的列车,封闭的车厢。人们你一口我一口的宣泄着个人心中的压抑。仿佛这些压抑能通过这种方式让流言的主人公听到并悔改,或者至少能缓解此刻的危险带来的紧张。危险,有人逃避危险,有人思考危险!

“这里的铁路不会被冲断吧?”一个细弱的声音,仿佛一块从天而降的铁板,车厢里立时安静了下来,人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这种安静迅速蔓延,整列火车只有车厢广播里传出的“滋滋”声,而这种“滋滋”声更让人害怕,若不是车厢里微弱的灯光,整个原野将是一片黑暗,是的,黑暗吞没了大地,也即将吞没列车……

“这会儿雨停了,我们快跑吧!”终于有了声音。这个声音像一滴水,滴入了这个沉默的油锅,车厢沸腾了,乱了。人们张望着,这时,有人取下了行李,有人吆喝着要列车长打开车门。

“打开车门!打开车门!”

……

取下行李的人蜂拥向车门,性急的人拍打着车门,问候着列车长的父母,咒骂交通部,咒骂气象局,懊悔自己为什么上这趟车!大多数的人是这样的,谩骂,诅咒,悔不该当初……喋喋不休。他们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转移紧张,面对眼前的危机!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旅客同志们请注意!”

车厢里安静了许多,人们期待着,希望列车长能理解他们,打开车门让他们逃生!

“我是本次列车的车长,对于大家的心情我十分理解,现在外面正下着雨,情况很不理想,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最好留在车里等待上级部门指示!大家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

“放屁!前面的铁路都冲坏了!你能保证这里冲不坏吗?”

“大家不要听他们的!”

“留下就是等死!”

死?没有人愿意,更不要说等死!

原本平静的车厢再次沸腾,慌乱中夹杂着叫嚷,叫嚷中又带着慌乱。人们提着行李等待开门逃生,却被车长的“安全起见”滞留。有人试图打碎玻璃,无奈玻璃太厚。终于,有人推开了窗户跳了出去,其他人纷纷效仿。

“水往低处流,东边太危险,快回来!”

“就是,西面高,我们往西面走!”

于是,等待逃生的人又涌到了西面的窗户。挤挤挨挨,挨挨挤挤,你推我,我搡你,仿佛洪水已经冲了过来,又好像车马上就会被吞没!

“操,谁摸老娘屁股!”

“去投胎啊,别挤了!”

“流氓!”

……

逃命的人无序却又不约而同的往车窗挤,慌乱中有人只顾逃命,有人却趁机揩油。有人被占了便宜,还有人被抛弃。,车的西面形成了一道光线,光线慢慢聚成光斑,光斑变化着迅速向更西面移动

“姑娘,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姑娘扭扭捏捏的,有一声没一声的抽泣着。逃命,谁还顾得上别人。众人见姑娘的样子,摇摇头叹息着跳出了车窗,形形色色的人拥下车,车的西面形成了一道扭曲的光线,光线又聚成了光斑,光斑变化着迅速向更西面移动。偶尔有一束光打过来,但最终这些光都被黑暗吞没了。

人走了,光斑也没有了。隐隐约约传来的雷声怒斥着,远处的闪电无情的鞭打着大地,仿佛要撕裂这一片令人压抑的黑幕!

车厢里,静了下来,除了低低的啜泣声!姑娘一件一件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当捡起最后一个剃须刀时,姑娘的手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拿了起来。姑娘攥着剃须刀,车窗外黑漆漆一片,那些逃命的人早已走远了,或者他们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抽泣变成了低声的哭泣,攥着剃须刀的手背抹抹泪水,她仿佛犹豫着,又仿佛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

车厢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即使有,这些人也是素昧平生,在生与死的面前,谁还有心去顾及他人呢?她偷眼瞄瞄坐着的三人,一个穿军装的年轻小伙,身边放着一副拐;旁边是个戴眼镜的,三十四五的样子,腰间别着最新款的BB机,最显眼的是中指上金灿灿,鸽子蛋大小的戒指;对面坐的是个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斯大林式发型梳的一丝不苟。旋即,她又呆呆的盯着车窗,仿佛在等什么人。

车窗外黑压压的,没有了适才的喧哗,这一片黑倒衬得车厢更亮了,那昏黄的灯光竟有些刺眼。

等待是漫长的,三人的交谈时而沉稳,时而高亢,似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与他们无关。他们说,他们笑,这笑声那么开怀,但有人听了却更慌乱,更无助!

姑娘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攀上了座椅,右手依然攥着剃须刀,左手把着窗沿,右腿跨出了窗口,左腿跟着跨了出去。这样,她便坐在了窗户下沿,左手扶着上沿,右手攥着剃须刀,揽着小挎包。姑娘怔了怔,也许是太高了,也许是太黑了,总之,她没有立即跳下去。这时,一阵冷风劈面而来,风中夹着几点雨,雨冷冷的打在她脸上,她一声尖叫,一个趔趄向后倒去,右手本能的抓住了车窗下沿,挎包从肩膀滑到了手腕,剃须刀却掉进了黑暗中,还好人只是跌坐在窗边的桌子上!

黑暗,光明;生或者死。这窗户分明是一道分界线,众人选择了逃向黑暗,寻找生路,包括她自认为亲近的人。但也有人选择了光明,就像这三人,难道他们在等死吗?可是,他们却谈笑风生,一点都不紧张。难道真有人视死如归吗?还是?

人真的很奇怪,都知道从出生那天起没有一刻不是向死亡前进,也都知道这个结果不可避免,但总有人畏惧死亡,千方百计的去逃避,可是,却从没有人真正的避开死亡。像这些逃走的人,离开危险,离开死亡就不会死亡吗?既然总是要死,现在和将来又有什么区别呢?不,我不能死,父母还在等着我,我不能弃他们不顾,跳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是的,应该活下去。死亡是一种趋势,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然而,活着却是一种本能,一种负责的本能。对赐予我们生命的人负责,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对生命能产生的价值负责,这是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品质!

活下去,强烈的欲望驱使着她,她再一次振作起来,尽管风越来越狂,雨越来越大,夜越来越黑,但这一切对于一个求生的人来说已不足为虑。她将挎包斜挎在身上,又捋一捋头发,坚决的探出了身子。这一跳,即将是全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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