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没有电的日子吗?那些烛光或油灯下的童年岁月……

你还记得我们的这篇课文吧?第一册第八课《电》。

你也记得那个刚刚用上电灯,却又闹“电荒”的年月吧?

我记得清楚,第一次看到灯泡乍出黄惨惨的光,心里升腾起极大的幸福,喜欢得恨不能从此扔掉油渍渍的煤油灯,和堆满红烛泪的烛台。

三十年前的每一晚,我们的晚饭和作业,都是在灯烛的光下完成的。尤其是夏天,赤膊流汗喝稀饭,就着微弱的灯火,夹一块腌制的萝卜干,扯一根腌泡的长豆角,塞进嘴里大嚼。喝完稀饭,将蚕豆大的光源挪到灶台上,开始刷锅洗碗。又将灯火挪回擦净的饭桌,开始写作业,依旧赤膊流汗,依旧蚊叮虫咬。

煤油灯会有长长的烟气飘上,闻到鼻子里呛人得很,但罩上灯罩就不同了,不但明亮了一些,还因为充分燃烧,少了许多烟气。而且还有个独特功效:可以灭蚊虫。比如蚊帐里,发现一只蚊子了,只将燃着的煤油灯的灯罩凑过去,蚊子立马翻跟头掉下去。如果家里的煤油用完了,小店太远一时打不来油,就搬来烛台点蜡烛,是红蜡烛。

烛泪重得很,深红深红地泻下来,将烛台满满地堆裹住。微风徐来,或人在走动,烛光就跟着飘摇不定,写作业的孩子就苦恼课本上的字也跟着明暗不定。若移到无风的厢房里写吧,又实在热得很,蚊虫更多。心细的人,会备一把旧剪刀,随时将烛花剪掉,使其更亮一些(剪刀必须旧的,妈妈做衣服做鞋的剪刀是不成的)。一根蜡烛燃完了,节省的人会把烛台上的烛油再剔下来,盛在小酒盅里,插一根芯,再去用。

所以当有了电灯以后,实在是一种解脱的感觉:再不用如鬼影般过每一个夜晚了,蚊虫虽然也聚集在灯泡周围,但高高在头顶上,不大会妨碍到吃饭和作业的人。那时候是限电的,一天只给一两个小时。但这短短的时辰,却尤其给我们这些孩子,带来无比的快慰。我在内心里,是将用灯烛的日子比作“旧社会”,而将有电灯的日子比作“新社会”的,我们就是解放了的“白毛女”。我对“社会主义优越性”的认可,此为一证。

不知道从哪天起,有电的时间越来越长,几年后,我们就淡忘了还有“限电”这么一说。彼时,我们可以欣赏大肚子录音机,也有小黑白电视可看了,偶尔跳闸断电,就要跳脚骂街,指责谁家偷了电,用了电炉子,害我们唯一的电视剧也看不着。

这以后……谁还对电有什么概念呢,它就是空气,24小时跟随伺候我们。现在的人的生活,尤其是年轻人的活法,在我看来就是奢靡,水电都是白给的,谁管它浪不浪费。我就是老古董,不服来咬我啊。

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在《百家讲坛》说唐诗,讲到杜甫的《赠卫八处士》,其动情念诵处,深深感染了我:

《赠卫八处士》 杜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个人觉得,这首诗的名字换作《灯下赠卫八处士》,对现代人而言,似乎更有意境。年轻的现代人根本不知道那些灯烛下的时光,有年纪的人也在好生活中渐渐淡忘了许多年前的陈年旧烛光。

文章来自威信宫中号“妮爸说”,一个不太成熟的中年老爹

你能想象出,与朋友故人,在墨黑的夜里,对坐一张仄逼的小桌,将外面世界的谋略与世故、心机与懈怠隔离开来,只是喝十觞老酒,去夜雨屋前的菜畦里割两把鲜嫩的韭菜,下酒下饭,畅谈快慰,说说新知故交,说说家长里短,说些诗句,说些枪棒,说说孩子老婆冷炕头……

从窗户缝隙里吹进的风,将油灯的火苗轻轻地摇动,灯光下的人影,投在粗糙斑驳的泥墙上,因酒而红润带笑的脸庞,快意大嚼的畅快,一饮见底地吃酒,身边是微笑的女人和兴奋的孩子,倾听着男人的对话,充满欢乐与敬意。

我因这诗的灯烛,想起几十年前的光景,那些如鬼魅般神秘的投影,那些挥汗似雨的热夜,那些永远嚼不完的咸菜、喝不完的稀饭,那些曾经年轻壮实的老人,曾经犹如卫八处士的男人和女人,用欢乐或忧愁的眼神,看着灯下的我们,看着他们不可知的未来。我所怀想的,并非欢乐,并非忧伤;我所怀想的,或是欢乐,但在身边老人眼里,或是忧伤;或是忧伤,但在他们眼里,或是欢乐……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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