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最美不过《诗经》九

吝啬鬼们

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

山有栲,隰有杻。子有廷内,弗洒弗扫。子有钟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

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这是一首家臣讽刺吝啬主人的诗。

主人家生活富足。“子有衣裳”“子有车马”“子有廷内”“子有钟鼓”“子有酒食”。

家有雕梁画栋,有光车骏马,有华冠丽服,有龙肝凤脑。更重要的是连尊贵的钟鼓琴瑟,都一应俱全。

可你有这些有什么用呢?“弗曳弗娄”,舍不得穿上身啊。“弗驰弗驱”,出门舍不得用啊。“弗洒弗扫”,富丽堂皇的殿堂,整天不洒扫。“弗鼓弗考”,钟鼓也只是个摆设,从来都不发声。

“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要是在筵席之上,吹吹打打,该是多么逍遥快活!

这些东西压根也带不到棺材里,搁你家里都白瞎了!


吝啬鬼的形象在中外文学史中都有非常典型的代表人物。

历来有四大吝啬鬼之说,指的就是夏洛克、阿巴贡、泼留希金和葛朗台。中国的当属《儒林外史》里的严监生,临终前,伸出两根手指头,直到赵氏挑掉一根灯草,才放心地咽了气。

现代版的吝啬鬼,钱钟书笔下的李梅亭算得一个。在赴三闾大学的路途上,他带了一箱药品,预备到时卖个好价钱。在路上,孙柔嘉身体不适,因为一包仁丹开封后就卖不到好价钱,李梅亭不愿意拿出来。但不给药,又显得小气。于是李梅亭给孙柔嘉一瓶鱼肝油丸吃,自然这鱼肝油是启了封的,自然这鱼肝油也不对症。

比起另外直通通以言行向世人宣告“我就是吝啬鬼”的那几个,李梅亭不仅是小气吝啬,甚至虚伪诈巧了。


古今中外吝啬鬼形象普遍具有这样几个共性:

他们都已不年轻了。外国的那几位和中国的严监生,都是老头子了,甚至是风烛残年。读到《诗经》中这一首,脑子掠过的就是一个孤独老头儿的形象。年龄越大,精力不足,消极悲观的情绪往往占了上风,失落孤独感以及对自身的疑虑,会促使他们抱残守缺,形成不够健康的心理状态。对财富严防死守,是他们生活的重心。


他们对财富的兴趣只在于拥有。夏洛克、阿巴贡、泼留希金、葛朗台,有的是地主,有的是暴发户。在当时的社会中,地位并不显赫,甚至卑微。这样,他们的致富欲望就更加强烈,对于金钱的兴趣与控制也更加浓厚。经历了一个无论何种方式的获取和积累,他们成为财富的拥趸者。在他们看来,拥有这些财富,比消费它们更有成就感。葛朗台经常在半夜里,把自己关在密室中,“"爱抚、把玩、欣赏他的金币”,获得极大的满足。就是临死前,也要女儿把金子铺在桌子上,就是要再次印证——这些金子是我的!

泼留希金的兴趣也是只在乎拥有。他俨然一个乞丐的外表,每天只吃半饱,谁也想不到他的庄园里农奴数以千计,库房里面粉布匹堆积如山,任其发霉变质腐烂。

想必诗经时代的吝啬鬼,也是如此。每天清晨起来,在自己的庄园中逡巡查看。看!我有高楼,我有华服,我有高头大马,我有钟鼓琴瑟,我有,足够了!转身过着看两眼墙上挂着的咸鱼下饭的生活。难怪乎家臣都要对其冷嘲热讽了。


吝啬表象的背后隐藏着的是人性的冷漠贪婪。为了不花一个钱,阿巴贡要儿子娶一个有钱的寡妇,以期得到更多的财产;为了不用陪嫁,他要女儿嫁给一个年已半百的老头,自己不会有丝毫的损失;自己也打算娶一个年轻可爱的姑娘而分文不费。为了金钱,不惜牺牲掉儿女终生的幸福。

夏洛克为了报复妨碍自己放高利贷的安东尼奥,佯装慷慨,与其签订一磅肉的合约,目的就是要致人于死地。这样的贪婪冷漠中就掺加了冷酷和狠毒。

家臣之所以要讽刺自己的主人,大约也因此而起。家财万贯,却处处克扣下人。泼留希金自己都不吃饱饭,会让家奴们吃饱吗?多年来,葛朗台总是亲自分发蜡烛给女儿和女仆使用,日常消费的面包和其他物品,也都由他在早晨分发。这样时时处处位于严苛的控制之中,他们的忍耐力可见一斑。


如果不能理解《诗经》中的家臣说的“子有廷内,弗洒弗扫”,那就去看看葛朗台的公馆,就能体会到富丽堂皇的居所“弗洒弗扫”,呈现出怎样的一番破败。再去看看泼留希金的客厅,不仅破败,而且脏乱死寂。

压抑、沉闷、烦乱、悲戚,转眼就碰到吝啬的主人瞪着眼的怀疑,满耳充斥着不迭声的叫骂训斥,怒不可遏的惩罚说来就来,愤懑之情立刻袭上心头,不禁发出这样的诅咒——“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宛其死矣,他人是保”“宛其死矣,他人入室”。


这样的环境,这样畸形的生活,是走,是留,真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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