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一百五十二）

时辰一到，大队人马开始出发，先是向南的村边小路，后是往西的长长一条田埂。五六十人陆续分散蜿蜒蛇行，前半段大多是孩子与男人，每一位几乎没有空手，分别提拿或托举着头十个花圈、七八支挽幛、还有两抬被面，每一抬竹竿上均折叠晾出两层约四五床。

四六走在他们后面，始终流泪低头看着盒子脚下、脚下盒子，小心翼翼地行走着。窄窄的田埂只容一人通过，经水高举着伞在后面费劲地紧跟紧挨着，两个人就这样配合着蹑手蹑脚艰难前进。

后面的女眷们都是空身行走，不过这会儿一个个啼哭得悲悲切切，每一位女人都包裹着长长短短的头巾，几个人一边哭一边诉，哭他在世的好处诉他今生的受苦，根据自己的称谓不时呼唤出：“我的亲老子唉——”，“我的亲爷爷哎——”，大月志鹏祖孙俩一前一后走着，当奶奶的一边啼哭一边照应着长头孙。

春杏跟在婆婆后面先牵着两个小的，拐弯后发现寸步亦是难行，只得让孩子们自己独自向前。大宝小宝终于得到解放，兄弟俩立刻撒着欢儿一路小跑，笑嘻嘻地很是开心快乐，不一会儿头上热得冒汗，完全不顾妈妈的阻拦，先后揪下自己头顶的红帽……

散开的队伍拉扯得很长，足足占据了三段田埂，浩浩荡荡场面十分壮观。七点三十分，前面的人已经在墓地放起鞭炮，后侧的唢呐“咿咿呀呀”呼应着，南村路边的村民三三两两站在自家门口观看，远处高高低低的垛基上也有三五一群的大人孩子。

春杏的母亲和四六的舅母搀扶着老太婆走在最后，已经被队伍拉下一大截距离。天亮前四六在母亲床头劝说半天，无奈老人一直哭泣不肯，儿子出门后她便一个人跌跌撞撞朝门外奔，两位亲戚赶紧跑过来扶她，柔声细语劝慰半晌，无奈老人一直坚持最后送一送老伴，不停地哭泣着向女眷们祈求。

两人看着着实于心不忍只得依允她，便分立于左右搀扶着她簇拥朝前，三个人磕磕袢袢走到一半，行到转角处只得停下，极度虚弱疲累的老人无法独自行走，两人不管不顾使劲摁住她，附近的一位阿婆送来一张方凳。泪眼朦胧的老人最终坐在这边，痴痴遥望着西侧田垄那一头。

小屋前已燃起一对蜡烛，三盘供品摆放整齐，四六将父亲骨灰盒从玻璃小窗慢慢递送进去，放进小屋内半高的横基左侧，轻轻地一点点扶正，又禁不住摸了摸右侧空着的部分，这里自然是母亲未来的位置，过几年会来与父亲团聚。

他面朝墓碑双膝跪下，低声请求父亲：“爸，你在这里好好的，我们会来看你的，一个人有点冷清了……爸，你要保佑小涛快点回来，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的。爸，求求你了，你保佑小涛，好好地保佑他，让他快点回来……爸，如果你听得见，就好好地保佑小涛，让他快点回来……爸！求你好好保佑他……爸，求你好好保佑……”

说着泗泪横流，又倒身下拜连连作揖，大月拉着志鹏跟着跪下，春杏自己磕头又按住两个小的不停捣蒜。

后面的女眷陆续过来，众人的哭叫声又一次达到高潮。几位亲戚跟在后面轮流叩拜，旁边花圈挽幛已经“啪啪啪”烧得面目全非、四分五裂。三九天的清晨，一侧的洼地里已有薄冰，今天还有一些风，一路上过来冻手冻脸冻耳朵，这会儿的墓地边却是烈焰蒸腾、热火朝天。几个男人用铁锹给两棵小树再次培土，又捡起一些碎砖瓦片放在小屋墙基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