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雪已骤停,院子里的积雪白花花的一片如银子一样刺眼,尽管是暮色时分,耀光依然能穿过窗户照得屋子里一片通透,好像屋子里真有许多银子似的。这样的雪光索性把煤油灯微弱的光淹没了,还好一家人坐一饭桌能看清谁是谁,也能分得出干酸菜、红豆汤、炒洋芋。
葛老三一家正在吃晚饭,其乐融融,正当葛清夹了一筷子洋芋准备放葛灵碗里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葛灵放下碗筷起身去开门,葛清顺势就把洋芋夹回自己的碗里。
开门一看,是马老六和他兄弟马老七,葛灵热心道:“六叔、七叔快进来,我去给你们拿碗筷。”并没有去接过马老六手中的三瓶酒和一条大前门。
看到马老七,对于他们俩是来干什么的,葛老三心里多少有点数了。自从马氏几兄弟的父亲在前些年被批斗去世后不久,又逢土地下放,老地主的家财被分散的寥寥无几,粮仓里的银元也不清不楚的没了踪影。马老六就四处奔波做些生意,可从来没人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未见他风尘仆仆,只看到他也和大伙儿一样经常出没在田地、家中、村头等地。而马老七就走乡窜村的给别人说媒,他的“口才”十分了得,能说会骗,天上的能知一半,地上的他全知晓,东家有条花狗,西家有颗桃树,这些他都知道。所以只要能请到他出马,就没有成不了的事,因此在方圆几里大家都叫他“马大嘴”。
“六哥,七哥快来坐。”没等他们先开口,葛老三顺手拉过一条长凳。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是我俩兄弟有口福,嘿嘿。”马老六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旁,随手打开一瓶酒。“灵儿,在拿几个酒盅,我们俩兄弟今天陪你爸吃几盅。”
葛灵爽快的回应道:“诶,好勒。”听着这一声“灵儿”她感到身上发麻,心想:“我爹都没这么叫过我。”但也迅速的拿了两副碗筷、三个酒盅递过去。
“来来来,三哥,我给你满上,咱哥几个可好久没在一起吃酒了。”马老七嬉笑着说。
“哟!哪敢让你给我倒酒呢,大嘴,今日登门所为何事你直言得了。”葛老三其实就是想问一下他们看上了大的还是小的。
“能有啥事呀!三哥,今天就是觉着想你了,一来咱哥几个好久没坐在一起叙叙旧了,这二来呀......(葛老七偏头喵了一眼葛灵)来来来,咱哥儿仨先吃一口,我先干为敬了哈!”
葛老三不好推辞便提起盅子铆足了劲一口闷下去,然后重重的把盅子放在了桌子上,吓得葛灵和葛清身体一阵,轻轻的抬头看了一下他。“葛灵呀,吃好了就放下碗筷,我听到猪一直在叫,你去看看是不是圈门被拱开了。葛清也去帮帮忙,猪跑出来了就和她一起打回去”
两姊妹听到爸爸这么说,心里自然明白是什么事,看了一眼马老六和马老七,便乖乖的走出门直奔房顶的角落去了。哪有什么猪拱圈门,她们把干秸秆堆成一个小垛子,就一屁股坐上去背靠背的。葛清抬头看了看天空,以前从没发现,梁山的夜晚那么美,一个淡淡的月亮高挂着,好似一把镰刀,旁边还有两颗亮堂堂的星宿。葛清脸上似笑非笑,心中愁绪万千,宛如无数蚂蚁在她的心头爬动,胡思乱想了一番:今年我也不过十九,还可以照顾老爹几年的,妹妹虽然只小我一岁,可她真的还很小啊,唉!只可惜现在背不动她了,那条小河也要自己趟过了。
葛灵却在低头注视着院子里的皑皑积雪,地上的雪真的好白好白,纯洁的像她的心灵一样,托起积雪的就不该是肮脏的土地,应该是翡翠玉瓶什么的,这样就能让它永隔世俗,不至于被污染。可她的心里依然乱如麻:要是姐姐真的过去了,她能过得幸福吗?她会开心快乐吗?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老爹的吧?尽管她连幸福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依然像个大人一样操心着。
“幺,你看,今晚的月亮好美,那两颗星宿好亮,你说咱俩会不会就是那两颗星宿呀?”葛清盯着天空说。
“姐,你就放心的过去吧,家里有我呢,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葛灵坚定的说。
“你瞎说什么,我问你星宿呢?”
“姐,我说真的,你别想那么多,如果惦念家里的话过来看看就是。”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却在强忍着泪水。
葛清怒了,对着天空吼道:“咱俩就是那两颗星宿,永远不会分离,爹就是那月亮,咱俩永远都会围着他,永远都会在一起......”一颗泪珠已经不自觉的挂在了脸颊,她却没有拭去。
沉默,她们都沉默了
沉默在静谧的夜里
一个看着雪地,一个望着天空
看着酒已清空一瓶,马老六又拧开一瓶。在低头开酒的时候,他瞅了一眼马老七示意他差不多该说正事了。
马老七看懂了就说道:“三哥啊,我看葛灵今年也十八岁了哈”
葛老三心中有些诧异不是来提葛清的,沉默片刻迷糊着说:“嗯,好像是有十八了”
“那这个年纪也可以考虑给他找个婆家了嘛”马老七紧接着说道。
“我觉得其实也差不多了”马老六附和道。
“这不是没寻着好人家嘛,在等等看吧,她也还能再帮我几年。”葛老三有些头晕。
“瞧你说的,葛灵那么能干,又那么懂事,早有好人家寻着了,就怕是三哥你看不上人家吧?”马老七笑道
“来来来,咱哥仨再吃一口”说完,葛老三就又端起盅子闷了一个,马老六和马老七只是端起来珉一小口,趁着葛老三闷酒闭眼的瞬间把酒全撒向身后。
放下盅子,葛老三说:“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来来来,三哥,我给你满上,三哥你说笑了,这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马老七倒满酒便指了指身旁的马老六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你他娘的这么大年纪了,想啥勒。”葛老三假装喝醉指着马老六说。
听到葛老三开黄腔骂娘,马老七心有不悦就硬气的笑着说:“三哥你真是会开玩笑,怎么可能是六哥呢。”转而耐心解释道:“是他的宝贝儿子小良呀,是这样的,那天无心在荒山放牲口悄悄的观察了小灵了许久,见她割草麻利,干起事来又细心,况且葛灵相貌又生得那么好看,这小良是越看越喜欢。回到家中就一直心痒痒,忍不住就给六哥说了。六哥也是考虑这小良儿都弱冠之年了,也是时候成家立业了,难得这么有心寻上葛灵,就托我陪他走这一趟,看看三哥的意思。”
“哦,原来如此,来来来,咱哥仨先吃一个。”葛老三一时不知如何拒绝,举起酒盅说道。
“好好好,来,六哥,咱俩再陪三哥喝一个。”马老七举着酒盅和马老六对视了一眼说
盅子“嘭”的一声轻响,葛老三又喝了一杯,这次老六和老七把酒撒在了桌子底下。
放下酒盅,马老七又道:“三哥,你看六哥这些年在外苦苦经营些生意,情况你也清楚,还算不错,倘若葛灵真的过去了,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再者,小良这小子待人也友善,以后肯定会好好孝顺你的,更别说好好对待葛灵了,所以你就放心吧。”
“大嘴啊,其实我真没想到,无心这小子会看上葛灵,不过这些事我们可以先缓缓,以后再说好吧。今天我们哥仨吃好喝好就是了,先不说那其他的事。来,满上。”葛老三带着醉意说道。
马老七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便不在穷追猛打,心想有戏,就给哥几个倒满了酒举起盅子站起身来说:“行,就听三哥的,我们以后再说这个事。”
马老六也举起盅子站起身附和道:“全凭三哥说了算,这事我们就以后再说。”
葛老三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说:“好,来我们先吃了这一口。”
酒过三巡,哥几个客套了几句后,葛老三就摇晃着身体送这俩兄弟出门,站在门槛上靠着墙壁看着他们走远,他也是心乱如麻,趁着醉意上头,他胡思乱想了许久,有些难过,说不清道不明。自相好生下葛灵离世后,他将两姊妹拉扯长大,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这俩兄弟出了院子后,在转弯的角落停下来窃窃私语了一番。
这一幕被房顶的葛灵看见了,可她并没有和姐姐再去过多议论,只是转过身对姐姐说:“姐,他们走了,我们下去吧。”
“好,走吧”
俩姊妹起身拍拍屁股就走下房顶去了,透过月光能够看见,她俩这一次并没有像从前过河时那样手牵手。当葛清转身的时候,天空中,那其中的一颗星宿突然消失再黑夜里了。
看到倚靠在墙壁上的老爹,他们俩急忙跑上去:”爹,来我们扶你去休息吧!”
一阵凉风拂过他的脸颊,有些清醒了,回过神来摇晃着头,眯着眼睛迷糊的说:“葛灵,准备收拾收拾吧。”言外之意是让葛灵收拾收拾准备嫁过去了。
“爹,我和姐姐先扶你去休息,桌子等下收拾就是了。”葛灵搀扶着他的手说。
或许是醉了吧,葛老三吼道:“叫你去收拾收拾是没听见还是我的话不好使了?”
葛灵并没有听出葛老三的弦外之音,“好好好,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收拾,姐,你先扶爹去休息。”说完,她撒开了爸爸的手......
葛清招呼葛老三躺下后,就去和葛灵一起收拾那一桌狼藉的杯盘了。
那一夜,葛家三口彻夜未眠。
或许是因为窗外的寒风哀嚎的声音太大吵的睡不着;或许是因为院子里的积雪白的晃眼让人无法闭目;或许是今晚的夜太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