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雪很兴奋也好奇,从家中抽条凳爬到棺材中左摸摸右看看说道:祁木匠这就是我老了要去的家乡,千年万年要居住的屋子吗?我要躺下来休息休息,试一试是不是很舒适。
祁木匠也不回话,只是看着彩雪躬着身,双手撑着棺材两边,彩雪先坐下,伸直双腿,慢慢躺下睡在里面。
彩雪躺在棺材里,面对天空,看不到天上太阳,光线却刺眼,彩雪闭上双眼,脑袋里天空围绕太阳急速旋转,就在眼前盘旋,逼着她不敢睁开眼,旋转速度缓缓地慢下来,慢慢地缓下来,停止下来,眼前一遍祥和自然,彩雪全身随着旋转速度全身松驰下来,仿佛进入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美丽的新世界,这个新世界不知是人间天上,还是天上人间。短短时间微微鼾息从棺材里传出。
等彩雪一咕噜坐起来,发现自己在棺材中躺了小半个时辰,祁木匠见彩雪坐起,走过来问:嫂子里面舒服吗?
彩雪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回答道:很好,很好,祁木匠你打棺材打得很舒爽;伸出右手大拇指边说边爬出棺材。
祁木匠拍着棺材说,自从我学会打棺材以来,少说也有上千副,这副棺材是我打得最顺手的一副,也是材质最好的一副,哪年我被德意请来盖这个房子时已经三十八岁,现在你大儿子都二十多了,我呢六十开外咯,做了你这两副棺材我也该收手退休,收手证明我做木匠的手艺到了最高的境地;此时祁木匠像追忆着自己一生的木匠生涯。
安静了一会,祁木匠说打完两副棺材,用剩下的木料帮你家雕一对鳌公,挂在人字檐上,做一对挑箱送给我孙子成家,工钱就免了。
彩雪没说什么,知道祁木匠打好棺材后要收手,人老了还有什么可聊呢,自然规律谁又能阻止得了;不几天两副棺材大功告成,德意请人抬到二楼,祁木匠叫来德意彩雪,手拿两张红纸念念有词,转身打拱手问德意?千岁千千岁你想多少岁?你想多少岁,岁数翻一倍;德意只是看着祁木匠,祁木匠见德意没回答大声说,主家一百岁;指着棺材又说,没百岁别来睡;一片红纸在棺材里缓缓飘下,落在棺椁中央;转过身又问彩雪,说的是一样。
祁木匠用楠木雕了一对鳌公,鳌公龙头鱼身十分漂亮,挂扣可旋转,旋转带“咿咿呀呀”的响声。利用边角料做了一对挑箱和底座,彩雪付了工钱,走时祁木匠挑着一担八角挑箱,德意挑着木匠工具送祁木匠回家。
德意根据祁木匠的话在棺材板接口处用熟石灰加桐油刮了一遍,砂子刷光后,上面又刷了两遍桐油,才把大红色油漆涂红,福寿两字用金漆,自己在山上放的漆树油渗入桐油内搅拌均匀,刷在棺材上,棕红的油漆在棺材上晃着光,上面那块翘头盖板似乎像国民党军官帽沿斗子那么威武有形,漆完盖在棺材上,严丝合缝,看上去惊悚吓人,阴森敬畏。
八月中秋,德意家门前两株桂花已长成二十几公分的大树,树形如蘑菇云一样漂亮,枝上全是花苞朵,星星点点,碧绿的叶片在黄色桂花苞的映衬下格外油亮,这是两株丹桂,花期很长,每年要过了中秋才开放,绽开后花是奶黄色,过几天一转色,金黄满枝,北风吹过,整个天甲山都醺在桂花香中。
今年乐水中秋学校忙也未来探望德财和德财嫂,听德财嫂说过一个星期后乐水和睿武会回家来看望父母;到了哪天中午见乐水和睿武从镇上哪边走来,还在老远就喊雪婶,你家门前的桂花好香呀,和彩雪打着招呼;睿武提着东西对着彩雪叫了声彩雪姐好,再没吱声;乐水说回家看了父母再过来坐。
乐水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两口子当老师,艰苦是艰苦,比起在农村弄几块钱手头还是活络的多,再加上睿武父母工作自由点,孩子就由爷爷奶奶在带,乐水和睿武平时吃食堂,都在县城,晚上睿武才到乐水小学来,乐水喜欢看书,一有空闲就要睿武从学校借书来看,睿武有闲时写点东西投稿,弄个盐钱,两口子把简单的生活过得其乐融融,有滋有味。
乐水带着睿武还没过完木桥就称呼起雪婶来,彩雪笑脸相迎,睿武手提一斤饼干和一对朱龑酒厂出的虎骨酒,彩雪双手接过睿武手中的礼物,高兴的邀她俩进屋坐,又是泡茶又是泡米粉,一边问一边答地忙碌着;乐水每次来看彩雪都会说一句同样的话,感谢彩雪婶教会她识字,讲故事给她听,现在到单位上没人讲故事就请书讲;睿武端着茶杯到桂花树下站了一会,摘了撮桂花放入茶里嗅了嗅,又摘了点桂花回来放入乐水杯中。
彩雪米粉丝上加了荷包蛋,端出来放在八仙桌上,这已经是待上宾的规格,家里穷是穷了点,讲究还是要的;彩雪看着两人茶杯中的桂花,说两口子那么喜欢桂花,不如打一点拿回学校,免得惦记,边说边把那大簸箕转到桂花树下,从门前抽了一根小竹子就打了起来;乐水问德意叔,彩雪说和你爸在村后除茶籽树下的草,又问起水生不是在家吗,彩雪就说起水生来。
水生在家种田一点都不感兴趣,一个同学邀他去河的上游放木排,他一听是个好营生,立马应诺下来,每次从上游放排经过洄水湾便会来家里报个平安,这不前几天才从这里过。
彩雪侧着大簸箕,一边选着里面的叶子和细枝杆一边聊着天,乐水看着桂花树,一转身叫了声睿武说道:希腊神话中的月桂是谁变的?
睿武用右手扶了一下鼻架上的近视眼说:是河神的女儿达芙妮呀。
是的,是达芙妮,太阳神阿波罗求爱,达芙妮不接受,无法躲避后,河神把女儿变成了月桂树,后来阿波罗把桂花树作为圣树,并把桂枝做成帽子,后人称桂冠,那就是桂花树最早的由来;乐水说道。
睿武看着乐水说:最早应该是月亮上那颗吧,一个西腊神话,一个中国传说,我也搞不清到底谁早。
乐水低头与彩雪捧大簸箕中的桂花,放在小簸箕里,彩雪听着两人的对话,双手握着簸箕簸了起来,用朱龑带回来的报纸包好说道:好吃明年又来打。
雪婶你知道桂花最早的故事是那段?
广寒宫那段,刚才你俩说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听着新鲜,女的叫达芙妮,男的叫什么阿波罗,我看呀,左边那颗桂花树叫阿波罗,右边这颗就叫达芙妮好了。
乐水和睿武顿停了一会,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水生放木排是有季节性的,一般是从端阳节放到降霜,其它几个月基本在家;水生在放木排时发现那些砍伐森林的地方,砍完山里的木材又大面积育杉苗种植,听他们当地人说归自己;其实当时的林业科有规定,属国家,集体,个人三种情况,砍了要种植;水生到乡政府问清楚情况,天甲山的山林属自由山地归队上管,回来和父亲商量东边那片山林,山林两千多亩全部由水生管理砍伐种植。
水生边育苗边砍伐东山的杂木材,还邀了七八个劳力,端阳节一到,自己扎木排到下游销售,三年下来将东山的木材清空,一把火将山林乱草杂树烧完,只等来年种植杉木。
春天水生正种植杉木,火生退武回来,水生更是像老虎长了翅膀,兄弟俩一起打理山场,得心应手。
木生从军校毕业直接当了连长后,回到部队不久便到地方招兵,一次带新兵投弹演习中,差点牺牲。
田满每个月写信给木生,可是三个月没收到木生的信,她焦虑地隔三差五往乡政府的邮电所跑,可每次都没有自己的信件,她来到县里开始向朱龑打听,几个月没联系;又到火凤那里问询,也是一样;田满心想一定是其中发生了什么问题,她拿出以前木生回信的地址,仔细琢磨起来,惦记了一段时间,决定到木生的部队去探望木生。
木生本来部队是在广西,因受伤严重转到北京军区附属总医院去了,左脚一块弹片,右胸一块弹片,右胸弹片打断了两根肋骨,缝了三十多针;左脚从膝盖下被弹片炸的已经不成形,医院只好从膝盖下锯断。
三个月后,胸部的伤基本愈合,木生每天柱着拐杖在健身房闷头锻炼,医院为他想方设法装假肢,经过几多次配型,终于成功,从外表上不认真看基本无异样,内心的伤无法冶愈,整个人变的沉默寡言,不如从前那么阳刚,判若两人;回到部队再也不是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木生,从连队接过田满的信,回到宿舍,他甚至自卑到不敢拆开信,见桌上一张纸条,是田满留下的,上面写道:无论怎么样,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下面是落款,木生用手掌压在纸上,生怕那些字会跳出来噬掉自己,用力一抓,两滴眼泪从眼眶中夺目而出。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会是刻骨和铭心的,即使眼泪流干,心中流血也不会抛弃这种记忆,田满是这样,木生也是这样;木生努力挣扎着不去想田满,也不去再爱,意志力和脑力对抗,使木生彻夜不眠,他决定转业回地方,而不回他所生长的那个地方,他要躲开所有熟悉的面孔,他要躲开所有熟悉的声音,他要把自己的灵魂埋藏在陌生人的人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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