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琴瑟和谐,是一种幸福。然而,岁月并不经常静好,当相爱的两个人因各种不得已的原因悬隔两地时,那种难以言说的相思之苦便成为一种动人的、美妙的情愫。
李商隐有言:“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李清照有言:“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纳兰性德有言:“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很精妙,但多了若许雕琢。
让我们回到《诗经》的时代,看几千年前的男男女女如何用朴拙的四言体来表达自己的情愫:“教我如何不想他(她)!”
1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诗经·王风·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成语,便是从这首诗里提炼出来的,它的妙处在于没有任何多余的描述,直击思念的情绪本身。全诗以一种悖理的夸张,从“三月”到“三秋”到“三岁”,把热恋中的情人一刻也不愿分离的煎熬直接鲜明地表现出来。
2 “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诗经·邶风·终风》: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这首诗写一位女子在一个很坏的天气里思念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到哪里去了,诗里没有交代。整首诗就是反复地写天气如何糟糕,她如何思念自己的丈夫。
“终风且暴”是说,开始刮风了,风很猛烈;“终风且霾”是说,风很大,刮得尘土飞扬;“终风且曀,不日有曀”是说,风很大,而且阴云密布,不见太阳;“曀曀其阴,虺虺其雷”是说,天阴沉沉的,而且雷声隆隆。总之,天气糟透了。在不好的天气里,想念自己最亲的人,给自己精神的慰安,不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吗?
“谑浪笑敖,中心是悼”是说这位女子想起以前和丈夫在一起时的情景,两人经常开玩笑,打打闹闹的,很快活。现在自己孤孤单单的,心里很悲伤。
“莫往莫来,悠悠我思”是说丈夫要是能回来就好了,可惜他回来不了,自己只有悠长地思念了。
“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是说,自己一直睡不着觉,希望自己能打个喷嚏,打个喷嚏的话说明丈夫也在思念着自己。
“寤言不寐,愿言则怀”是说,就是睡不着,思念,悲伤。
3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诗经·郑风·风雨》: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同《诗经·邶风·终风》一样,《风雨》也是写一位女子在一个极其糟糕的天气里思念自己的丈夫。诗歌反复渲染那种风雨交加、鸡声四起的凄冷阴暗的景象,同《终风》不同的地方在于,《终风》表现的是孤单的思念、悲伤,而《风雨》则表现的是“既见君子”的喜出望外之情。
“夷”是平静的意思,“云胡不夷”是反问,是说心情怎么会不平静下来呢?见到自己思念、盼望的人了,心情自然就安宁了,愁思萦怀的心病自然就药到病除了,自然就欢天喜地了。
4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诗经·召南·草虫》: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此诗写女子无时无刻不思念自己的“君子”。听到草丛里蝈蝈的叫声,看到蚱蜢蹦来跳去,会“忧心忡忡”;采蕨菜的时候,会“忧心惙惙”;采薇苗的时候,会“伤悲”不已。
这样的悲伤是无法消除的,除非“亦既见止,亦既觏止”,那样的话,自己就不再愁闷了,就高兴了,就平静了。
5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诗经·王风·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这位女子的丈夫远出服役,归来无期。在“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的温馨、平和、甜美的时刻,女子就加倍思念自己的“丈夫”,“如之何勿思”?是呀,怎么能不相思?相爱的人本该相守在一起,岁月静好,琴瑟和鸣。
《诗经》中写相思的作品以写女子为主,这种内容和感情的表达引领了中国文学史的一种题材类型——闺怨。
1920年,中国新诗的开拓者、白话文的倡导者刘半农先生,写下了一首诗,开始时叫做《情歌》,不久改为《教我如何不想她》,“教我如何不想她”是这首诗的诗眼,在诗中出现了4次。
此时刘半农先生留学欧洲,远离祖国和亲人,“教我如何不想她”,这里的“她”,有人理解成祖国,有人理解成妻子。
这首诗的写法深得《诗经》的神韵,每一段都充分渲染情境,然后紧跟一句慨叹:“教我如何不想她?”
全诗如下: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是的,不论古今,相爱的人不得相聚,是一种苦,但有人可想,是一种甜。“教我如何不想她(他)”,苦中带甜,泪中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