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偶然读到一篇名叫《京东肉饼》的文章,只知有香河肉饼,并不知道还有这种叫法。不过文字勾起我的回忆,一种饥肠辘辘的记忆。
01
我的父母非常忙碌,并且,不善烹饪。父亲偶然难得下厨,只见他将葱段、彩椒、姜丝切成极细的三色长段儿,整齐地码在鱼的身体上,像要拿到摄影大赛的参展图片。不忍下筷,好不容易入口,味道跟颜值却相差万里。
母亲不懂烹饪,连基本的家常菜也是得过且过,我没有穿过妈妈亲手织的任何一件毛衣,也难以回忆具有母亲味道的任何一道菜肴。
童年时光,心灵手巧的奶奶掌勺,她做的每一道家常菜,极大并短暂滋养了我的胃口。虽然父母不善于做饭,但是我的嘴却极刁,每到吃饭的时候,就是难捱的时刻。如何让我多吃点,简直成了家人的头痛事,父亲想各种办法给我增加营养。
2000年左右,安利在中国火起来,父母塞给我各种瓶瓶罐罐,钙镁锌、维生素B族、蛋白粉,每当我捧着一把带有塑料或者石头味道的片剂,将白乎乎要噎死人的糊状物,送入口中的时候,我的胃,更饥饿了。
我以为,全天下的家庭都跟我们家一样,吃饭是件难熬的事情,胃口不佳,却饥肠辘辘。
02
后来,我住校,据说校园改建花费近一个亿,或许数字不够准确。比大学校园还壮观的高中,让我对食堂充满期待,就跟对饭店的期待一样热切,以为终于可以吃上可口的饭菜了。
每到中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几千名学生像离弦的箭,从各个教学楼一路飞奔,像潮水涌至殿宇般的餐厅台阶,等拾阶而上终于站在玻璃取窗口,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大师傅面前为数不多的选择,我只好急赤白脸地喊一句:“要这个吧……”
学校总有擅长跑步的学生,甭管我如何努力奔跑,总能看到至少四分之一的学生早已黑压压地坐在餐椅上,对着餐盘食物风卷残云。食堂极少好吃的菜肴,似乎永远都盛不到我的餐盘中,剩下的大部分犹如牲口食槽的卖相,从小到大吃不好的我,对于食堂的热望终于褪去。
其他学生家长不甘埋没自己高超的烹饪水平,冒着自家学生违纪的风险,不时投递美味。偌大的食堂,一只家常做法的鸡腿,成为学生们的猎物,鸡腿被所有者的饭友争相抢夺。
我看着一个全身名牌,长相极其帅气的韩姓同学,他几乎用尽气力狠狠地咬住一大口鸡肉,并不咽下,将肉挤到腮帮一侧,给嘴匀出空间,紧紧握着鸡腿骨头,狠狠地又是一口。
其它几位急红了眼,他们脸贴着脸,口挨着口,每个人都恨不得将嘴巴放大,好一口吞掉整只鸡腿。很快,这只肥美的鸡腿肉被瓜分得所剩无几,鸡腿的所有者,一边咒骂着,一边咀嚼着沾满了饥肠辘辘口水的筋头巴脑,我不由自主偷偷咽了口水,继续低头吧啦味道奇怪的清汤寡水。
03
高二参加艺考,早早走出校园,在中央工艺举办的高考班学画,凭借学员卡在食堂就餐,2003年中央工艺已更名为清美,清华食堂刷新了我对于高中食堂的认知,它仅仅长得跟大学食堂很像。真正的清美食堂,温暖的灯光,粉色印着校标的餐盘,精致的菜肴,让我的味蕾得到极大满足。
父亲屡次三番嘱咐我要好好吃饭,加强营养,可是我仍然省下饭钱,去买漂亮衣服。对于十几岁青春期的女孩子来说,穿得好比吃得好更重要。
清美的半地下招待所,每个月住宿费五百元,虽然嘴刁又馋,为了节省开支,也只敢选带有少量肉的饭食。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我只身一人留在北京画画,口袋里的钱所剩无几,我选了一元五角的汤圆,心想寸土寸金的北京竟有如此便宜的饭食。服务生端上白色大瓷碗,我看见清澈的汤水,四个小圆子平静地浮在中央。
04
在北京各大高校,参加艺考的时候,趁着午休空档,我在北林、首师大、清华、北理、北师大、北方工业的食堂逐一试吃,对于大部分高校的餐厅口味,记忆模糊,甚至果断放弃北林。只有清华和北理的食堂令我欣喜。
在大学考官们审阅我试卷的时候,我饥饿的胃口也在审阅它们的食堂,口味的好坏成了我选择高校的重要标准,当然,年少轻狂,好像这些学校都能录取我似的。
清华败北,主要因为水平不够,所以,选择了具有“小清华”之称的北理。这是一所国防科工委主管的理工院校,校内有近四分之一的国防生,黑压压的男生数量占领了学校所有场地,哪怕其中有几位气质绝佳、相貌英俊的男生,也因为普通基数的庞大而被完全淹没。风花雪月的恋爱梦想彻底被现实击碎,“肉多嫌肥”成为梦碎最直接的理由。
北京高校圈流行的顺口溜,“北大的园,北体的汉,北外的姑娘,北理的饭。”我理以饭出名,略得安慰。
北理食堂数量庞大,从第一食堂到第七食堂,散布在学校南北主干道两侧。七大食堂,各具特色,另外还有京工食堂、清真食堂、教职工餐厅、理工餐厅、延园餐厅,以及校园菜市场附近的韩国料理、学校南门的金榜园。
第一食、第二食,菜品种类多,人气旺盛,热气腾腾。里面的大师傅慈眉善目,你要一两米饭,他能拍给你二两,你要二两他能拍给你四两。所以,我永远要一两米饭,两角钱。
京工餐厅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这个餐厅人少,菜品精致,麻辣肚丝和辣子鸡块是最好吃的招牌菜肴,半份菜三四块钱,比第一、第二、第三食堂贵一倍,但是仍然价格便宜。我嘴馋,把从小到大亏欠的胃口,统统补偿喂饱。
七食堂的瓦罐汤和砂锅米线以及小炒也会经常光顾,只是这个食堂距离宿舍太远,因为有小炒窗口,明火不断,常年油烟浓厚,环境差了一截,买回去到宿舍一边看片一边大快朵颐。
05
后来,舍友发现距离宿舍二十米不到的综合服务楼上,竟然开了一家香河肉饼铺子,每张肉饼现做现卖现吃,常年供不应求,需要排队。
香河肉饼以牛肉、猪肉馅为主。师傅邦邦邦剁馅,剁到一半,时不时用刀身铲起肉泥状的馅子,啪啪啪,刀背拍在肉馅上,大师傅的手臂和手掌红彤彤的,光润滑嫩,好像猪油滋养般。
和面擀皮的师傅动作麻利,像个力大无穷的魔术师,柔软光滑的白面团像听话的孩子,在面粉堆里,摔跤,打拳,压腿,劈叉。拌着葱、姜、蒜的肉馅裹在面团里,被擀平。一个直径二尺的大圆饼,被扔进锅里,随着滋滋作响的热油,散来阵阵香气,这群饥肠辘辘的大学生,盯着锅张望着,满嘴的口水,一遍遍地咽下。
切饼的师傅手中挥舞快刀,噔噔几下就把一张肉饼分了六份,厚重的白瓷盘上,热腾腾蘸了山西陈醋的香河肉饼,外酥里嫩,油而不腻,香醇浓郁,咬一口,要咬住了世界,去盛一碗免费的小米粥,我那饥饿的胃口再一次获得了极大的犒赏。
我们是不为衣食发愁,物质条件相对富足长大的八零后,在求学的清贫日子里,饥肠辘辘的青春,却成为此刻幸福的生活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