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康翻山越岭,过河穿桥,为了一条命,逃呀逃,逃了半个月多,一路上风餐露宿,历尽千辛万苦,满脸胡须活像一个乞丐。
在一个月色凄迷的夜晚,他到了大山腹地,鬼哭狼嚎,荒无人烟,他迷路了。奔波了一阵,他累极了,腿像灌了铅,两眼昏眩,四肢无力,瘫倒在石崖下。忽然一阵马啼声,由远及近,骑马人发现石崖下躺着一个昏迷的人,立即收勒马缰,把他提上马背,向大山深处而去。
罗康被关进了土牢,一关就是九十九天,满一百天时,土牢打开了,两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把他从地上抓起来,押出了牢房,送到厅堂里审问。
原来罗康无意中撞到了彝区。领头人哈莫一手撑在熊皮靠椅扶手上,秃鹰一样审视着罗康。年轻的大管家吉达拉古是哈莫寨主死去妻子的侄子,寨子里除了哈莫,一切都归他管,娃子十分怕他。吉达盯着罗康问:“你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我走错了路。”罗康回答说。吉达立即反驳:“我们这里又不是阳关大道,错也不会错到金河来!”罗康不敢承认自己是逃犯,说话吞吞吐吐,更加引起对方的猜疑。
哈莫寨主发火了:“你不老实说,我就宰了你。”罗康用乞求的语言希望寨主原谅他,因为他挂念一夜新婚而被人夺去的妻子安莉,招供出自己是学果树栽培的大学生,因为妻子受辱雇用刺客杀了人才逃出来了。
哈莫听了罗康的话,一时神情振奋,高声大笑。他有九十九片山林,九十九块土地,还有成千上万的奴隶娃子,就是没有一个懂种果子的能人,他不能白白地放走这个汉人。他对罗康说:“你不要走了,留在我这里,给我办果园,在我的天下,国民党是不敢来抓你的。”
罗康愣住了。
“我们金河有很多很多山地、荒地,有很多娃子,带他们去种果子,叫他们都听你的。”
吉达拉古管家插嘴说:“只要你为寨主种好果树,寨主不会亏待你。”
罗康的心冷了,他看看这牢笼似的丛山,想到安莉,他哭了。
他怎样向寨主求情,也无济于事,他只好在大山里留下来了。哈莫很高兴,封罗康当了二管家。
哈莫寨主野心很大,他要开辟上千上万亩的果园,让罗康成为他的一棵摇钱树。要不了几年,他的经济实力在大凉山就更加牢固,十六家支的统治地位也会更加稳固。吉达也有个小算盘,如果建成果园,他的权力更大了,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成为哈莫的女婿,将来哈莫死后,他就成为十六家支的领头人。
哈莫有个独生女儿叫日惹拉青从小就送到彝汉杂居的西昌读书,去年高中毕业才回到金河。吉达十分爱慕日惹,觉得她像熟透了的果子,只等吉达去采摘,除了他,还有谁能般配日惹呢?总不能嫁给娃子吧。
从此以后,罗康勤勤恳恳地带着娃子垦荒裁树。他想把果园早日建成,哈莫会放了他。时过境迁,刺杀的案子也可能会不了了之。他就可以平安地回到安莉的身边了。
罗康当上了二管家,穿上彝家崭新的察尔瓦披风,头上青丝缠裹,一支雁翎毛斜插在耳边,显得更加英俊。
一天一天过去,瓦尔山麓的果园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罗康思念安莉的心情也更加迫切。他希望果树成林后,哈莫寨主能够放他回去。可是寨主根本没有那个意思。罗康想给安莉写信,但在这原始的洪荒部落里,没有纸笔,没有邮票,更没有邮政局,就是写好了信,也无处投递,他好伤心。
一天,罗康正领着娃子在果园里嫁接梨树,哈莫来了。他身旁跟着一个与女奴迥然不同的彝族女子。她修长的身材,白哲红润的脸庞,给人以秀美端庄的印象,绣花的百折裙,增加了几分富贵的气派,挂在肩上的不是原始图腾的香袋,而是汉族人时兴的挎包。罗康向哈莫鞠了鞠躬,哈莫从心里喜欢这个为他种了无数果树的汉族娃子。哈莫高兴地夸奖说:“罗康,你干得很好。”
罗康向哈莫说:“今年桃树就要结果了。”
“梨和苹果呢?”哈莫身边的女子问。
罗康打量她一眼,猜想这女孩子可能是哈莫的女儿。罗康谦恭地回答道:“明年能尝新了,品种很好。”
日惹拉青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看看彝家打扮英姿卓然的罗康,觉得有一种使她丢魂失魄的魅力。这位彝族小姐一见罗康,就萌发了爱恋之情,不能把他在心中抹去。
当晚,她向父亲提出了请罗康吃饭的要求,请吃饭就是说女儿已经爱上了罗康,哈莫是懂得女儿的意思的。哈莫从心里挺高兴,如果能得到这样一个女婿,就真正是锦上添花,如虎生翼了。他明确对女儿说,他高兴,他要隆重招待罗康,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管家吉达,要他去操办。
吉达听到这个消息,像五雷轰顶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和仇恨。早在哈莫妻子病死之时,在亲戚的撮合下,日惹已和吉达订了婚约,而今,哈莫竟像忘记了这件大事,要请罗康吃饭,究竟意味着什么?吉达自然心里明了。
更令人不能容忍的,吃饭时竟有日惹作陪,吉达气得眼里出血,心里阵阵绞痛。
席间,哈莫正式提出要罗康做他的女婿,罗康一时不知所措。可日惹用深情的眼神等待他的回答。吉达气得青筋暴涨,手扶腰刀,真想和撕毁他婚约的哈莫拼了。但当他看到哈莫那凶狠的神态,又被他的权威慑住了,只得借故离开了这伤心的筵席。
在金河瓦尔山,哈莫是至高无上的土皇帝,这个骄横的主除了女儿,任何人对他都不敢有半点许逆,包括吉达在内。罗康更算不了什么。
哈莫一声令下,不论罗康怎么拒绝,也不得不成了他的女婿。酒宴一摆,罗康就被娃子拥进了新房。
日惹拉青给送亲娃子发了赏钱,叫他们退去,然后毫不羞涩地站到罗康面前。她知道这个汉人娃子不愿跟她好,还在深情思念着他的汉族女人。但她不管这些,凭着权力,凭着彝族第一代高中学生的特殊身份,自信能征服他。她见罗康紧裹着察尔瓦,没有一丝笑容,便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罗康不敢抬头看日惹,只喂嗫地说:“我是有妻子的人。”
“你妻子已经死了。”
罗康陡然一惊,用失神的眼光盯着日惹:“谁说的?”
日惹坐在雕花靠椅上,哼了一声,冷笑地说:“罗康,就死了你那条心吧,那刺客虽给你赢得了逃跑的时间,可他没有经受起酷刑的拷打,已供出了你,国民党正在到处抓你,安小姐受到牵连,已被他们杀啦!”
罗康犹如遭了雷击一般,失声哀叫道:“我......我不能没有她。”
“那你丢下她逃到瓦尔山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守着她。”
“我......"
日惹淡淡一笑:“我不是嫁不掉的女人,只是在瓦尔山,还没有我中意的男人,我才愿意嫁给你这个汉人。我从小读汉人的书,懂得你们的心情,我敬重你的痴情,你不要太固执了。激怒了阿鲁(父亲的意思),谁能救你呢?你就没命了。”
罗康被眼前这个彝族女人大胆、直率的表白,惊得语塞。叹了口气说:“我怕给你惹麻烦,你日后会后悔的。”
日惹从罗康的话里听到了转机,兴奋得双颊泛起了红晕,一把抓住罗康的双手:“我们彝家从来不后悔的。”她拥抱了罗康,罗康既不敢推开她,又不愿爱抚这个多情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吉达象一股旋风,卷到了日惹的新房前,真想闯进去。凭借权势和力量,他能够对付这个汉族娃子。但哈莫的影子在他脑子里却是一副镣铐,一座大山,一股强劲的山风,使他不敢造次。他把藏在察尔瓦里的刀,出鞘又入鞘,入鞘又出鞘,终于挑开了门帘。当看见日惹扑在罗康的怀里,吉达一个赳起,险些摔倒。
“吉达,你来祝贺我吗?”日惹在罗康怀里问。
“哼!”吉达气得说不出话来。
“干吗?粗声粗气的!”
“有事对你讲。”
“明天吧,今晚是我的喜庆日子我们要早些休息。”
吉达被激怒了:“不能等明天,今晚要你说个清楚。”
日惹离开罗康的怀抱,向吉达走去。她的眸子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吉达心虚了,一步一步向院子里退缩,日惹一步一步地向前道近“你要干什么?”
吉达被日惹威慑住了,哆嗦地说:“拉青,罗康不爱你,你为什么要嫁他?我才是真心真意爱你的呀!”说着“扑通”一声,向日惹跪下了,疯狂地吻着她的百褶裙。
惹日愤怒地叫喊:“快滚开!”
吉达还是仰着头哀求着:“拉青,你别忘了,我们早已订过婚,我不能让你......”吉达还没说完,日惹“叭”地给他一个耳光。
“日惹,日惹,我是真心爱你的,他是汉人呀!”
日惹异常果断地说:“拉古,死了你那条心,我已经是罗康的人了。别再作梦了,再胡缠,我要叫阿普了。”
吉达绝望地松开了日惹的百褶裙,悻悻地走了。
日惹回到屋里,关上房门,一头扑进了罗康怀里,轻言细语地说:“按照我们彝家人规矩,结婚第二天,新娘就该回家去了,她是自由人,直到怀了孕,生了孩子,才回丈夫身边。但我从今夜起,再不离开你,天天和你在一起。”
罗康呆呆地望着日惹,没敢说是,也不敢说非,彝家女子的粗犷和温柔,在日惹身上融为一体,使罗康觉得无法推却她那炽热的情爱。他问日惹:“为什么非要同我结婚?”
日惹笑了,情不自禁地搂抱着罗康,并用手温柔地梳理着罗康的头发,吹熄了红烛。慢慢地帐子里传出了欢乐的笑声。
罗康做了哈莫的女婿,从早到晚,还是带领娃子管理果树。他废除了用牛筋皮鞭抽打娃子的刑罚,并和日惹恩爱相处。
日子一天天过去,罗康在丛山峻岭中,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没有读过一页书、写过一行字,他憋得想哭。这时候,吉达看透了罗康的心思,他笑了。他察觉到罗康想家,想念过去的妻子,不会在这里长久呆下去的,吉达想到日惹迟早还是自己的人,于是平息了对日惹的仇恨,重新和罗康友好相处。
一天,吉达摸出一包“骆驼”牌香烟丢给罗康说:“美国货,抽!”
罗康自到大山后,连香烟也不曾见过。见物生情,又想到家乡,勾起了对大学生活的怀念,他对吉达说:“大管家,外边情况怎样?”
“想家了?”
罗康点点头。吉达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兄弟,说来你一定会很吃惊的,但我不敢告诉你,寨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吉达装着有意回避,但又露出一点话头,让罗康去猜。
罗康早被他的话吸引住了,圆瞪了双眼对吉达说:“我们汉人是讲信用、讲义气的,你告诉了我,我罗康不会让寨主知道,也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的。”吉达这才对罗康说:“只要你不告诉寨主,过几天,我从成都带几样东西给你看。”
“啥东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从此,罗康等呀,盼呀,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挂着响铃的马帮队伍“叮叮当当”从遥远的成都回到瓦尔山,吉达为日惹带回许许多多在摩哈寨作梦也想不到的东西,五色丝线,搪瓷盆发针,布鞋、花布......吉达还悄悄向罗康使了个眼色,暗示事情已经办妥。罗康趁日惹清点花花绿绿的用品时,和吉达走上了城堡。
吉达推开了一扇古老的碉楼铁门,楼里十分晦暗。罗康警惕地说:“吉达,你领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吉达淡淡一笑:“我给你带回的东西,别的地方是不能看的。”
“什么?”
罗康一个箭步扑向吉达,吉达把《四川日报》往身后一藏:“莫急,你可以想法回去了,国民党被共产党赶跑了,再也没人抓你了。”
“怎么......”
“你慢慢看,看完就烧掉,千万不要留下把柄。”他还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走了。
罗康躲在城堡里,如饥如渴地咀嚼着每一张报纸。
日惹不见罗康回来吃午饭,就问下人。回答说:“同大管家上城堡去了。”
日惹心中疑惑:“上城堡干什么?”她一口气奔上城楼,闯进碉堡,看见罗康读报入了迷。
是吉达引罗康来这里的,她眼里一下喷出火来,一把抢过报纸:“好哇! 躲着我偷看什么?”
罗康被日惹的突然出现镇住了。很快,他本能地反抗说:“什么偷看?”
从罗康手中把报纸夺了回来。日惹从罗康的举动中,开始看出了他们之间的裂痕,觉得不能去硬压他,要用情感去弥合。日惹说:“好吧,那就回屋去看,蹲在这里看是活受罪。”
罗康来不及考虑日惹心情的变化,因为一旦报纸的事被发觉,哈莫寨主是不会容忍的。他顺从地回到屋里。日惹“乒”地关了房门,让罗康用过午饭,替他倒上茶,让他痛痛快快地去翻阅那一张张勾人魂魄的报纸。她内心在哭,她一步也不离开丈夫,她要从罗康眼里,寻找他那捉摸不定的秘密。
罗康把几张报纸看完后,决心离开闭塞的摩哈寨。怎样才能够离开呢?他知道日惹太爱他了,不会放过他,他想用冷淡对日惹的感情,使这个多情的彝族女子承受不了感情的折磨,而死了心让他离去。
从此,罗康像变了一个人,他同娃子一起上山,共同劳作,用消耗体力的办法让身体消瘦和疲倦,回屋就睡,沉默寡言。果然,多情的日惹心如刀绞,她终于把罗康的事告诉了阿普。
哈莫听了女儿的哭诉,眼里喷射着火焰,他恨放暗箭的吉达,知道吉达在起着破坏作用。
日惹回到屋里,不知罗康上那儿去了,她伤心极了。这时门“吱”的一声响了,进来的是吉达。日惹怒从心起,她恨死了这个放冷箭的人,她坐在火塘边用火棍拨着火不理吉达。
吉达嬉皮笑脸地挨着日惹坐下说:“日惹,不要傻了,汉人的心是最毒的。”边说边动手动脚。他从日惹上衣开口处,伸进手去,日惹没料到他敢这样放肆,用力推开他的手。吉达又把日惹往怀里一揽。
日惹火了,连忙卡住吉达的脖子:“放开,再不放开,我要喊阿普了。”吉达急急巴巴地说:“喊也没有用,寨主出寨去了。拉青好妹妹,今天我死也要死在你的怀里,成全我吧!”
日惹慌了,吉达要强占她。她急中生智,从火塘里抽出煨红的拨火棍往吉达腿上烙去。吉达一声惨叫,放松了手。日惹高声喊叫:“来人呀,来人呀!”没等娃子们到来,吉达就一拐一拐地狼狈逃走了。
日惹把吉达企图强奸她的事,告诉了阿普。哈莫寨主只紧紧咬了咬牙齿,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晴朗的日子,哈莫出去打猎。他带着日惹和娃子们浩浩荡荡向瓦尔山进发。 哈莫背着一支双套筒猎枪,骑了一匹棕色骏马,威风凛凛。日惹骑的是一匹雪白的藏驹,佩着一柄带鞘的剑,足有三尺长,瑰丽华美,在日光下十分耀眼。父女俩精心的妆扮,是有意在上千娃子前扬威和炫耀的,今天没叫罗康是故意冷落他。
大管家吉达是总指挥,他把娃子分成十六支围场队伍,在林子里穿插、包抄。他高兴地发现,今天猎圈没有罗康,这汉人倒霉了,失去寨主的宠爱了,他忽地来了劲。这时,执黄旗的龙队娃子从瓦尔山杉树林赶出了一对受惊的山羊。簇拥着哈莫和日惹的奴隶,把牛皮鼓擂得震天响。
吉达骑了一匹枣色马神采飞扬地从杉树林飞驰而来。他把山羊逼向哈莫这边。在离哈莫只有十多丈远的时候,只见哈莫端起了枪,“乒,乒乒”三响,山羊一左一右分两股道跑了,没有伤着,而吉达却从马上栽了下来,倒在血泊中。姓子们大惊失色,热闹的场面立刻无声无息。日惹斜眼看了一眼阿普,哈莫脸色铁青,把手一扬“回去!”把吉达的尸体丢在荒山中,想是喂豺狼了。
罗康很快就知道吉达被杀抛尸的消息,杀鸡给猴看,也是哈莫对吉达捎回报纸的报复。他当然不知道吉达还侮辱、调戏过日惹。罗康十分难过,吉达是替他死的,他决定去悼念吉达。罗康挑了一匹马,向瓦尔山场的树林奔去。只见一群黑压压的鸟鸦在啄噬吉达的尸体。看着生人骑马奔来,乌鸦有的飞上土堆、树梢,有的在低空母旋,“嘎嘎”的叫着,似在向干扰它们用餐的人示威。
罗康不吃不喝,痴痴呆呆地绻缩在床上。日惹急了,她调好蜂蜜水,把米粑烤得又香又脆,又嫩了牛肉。罗康闭着眼,不理不睬。日惹受不了这种无声的反抗,她嚎啕痛哭着。
两天了,罗康滴水未沾,明显地消瘦了,无论日惹千般柔情,万般宠爱也难挽回罗康那冰冷的心。日惹妥协了,她说:“我不怨你,罗康,你们汉人书上说的,强扭的瓜儿不甜。我们彝族祖先也曾说过,用弓箭夺来的婚姻是不长久的,这话在我身上应验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们结合得很勉强。我是摩哈寨几千年来的第一个高中学生,这里的娃子是不般配我的,阿普用他的力量让我们结了婚,现在我明白了,我在你心中没有位置,不配作你的妻子......”日惹又含着泪说:“罗康,你摸摸我的肚子,你有儿子了,你这样对待我,我很伤心。”
罗康像被蝎子螫了一下,心软下来了。他叹息了一声,把头埋得更低。看看罗康悲伤的神情,日惹又委婉地说:“你讲,有什么要求,我答应你。”
“你是从哪里听到安莉死去的消息的?”罗康用一种令日惹害怕的眼光盯着她。日惹坦率地回答:“我是从阿普那里听来的。”
罗康生气地说:“我被你阿普捉来,为他开出一大片果园。赚了很多很多的钱,留我在这儿,还要欺骗我,说我的妻子死了,想把我长期囚禁在这里,不让我回家,真狠心。”
日惹哀求地说:“阿普心眼不坏,他是想让你永远留在金河。他把最宝贝的女儿也给了你,还要把一切都给你。罗康,别走,我一辈子好好侍侯你。”
罗康摇着头:“日惹,快放我走,现在解放了,你懂吗?国民党被共产党撵跑了,农民,娃子闹翻身了,要土地改革了,你阿普的庄园迟早会属于娃子的。我也不能为你们办果园了,我要去找安莉。以后,你愿意离开摩哈寨,我会把你接去的,有了儿子或女儿,我也会认他们的。”
罗康把话说尽了,再没有挽回的佘地。日惹的眼泪象条线似的流。罗康央求她去阿普那里求情,放他一条生路,让他早日回去。
哈莫经不住女儿苦苦哀求,恼羞成怒地从口中挤 出“让他滚”三个字来。日惹跌跌撞撞回到屋里,她已经流尽了眼泪,忍着心里的剧痛,把阿普的决定告诉罗康。当他听到这决定时,心中十分意外。他为日惹的纯真、善良而感动,她做了一个女人最大的牺牲,从此以后她会成为一个活寡妇,如果有了儿子或女儿,她将带着没有父亲的儿子,惨淡地度过漫长的一生,他觉得自己太过份了......
罗康在大山里住了六、七年,明日就要离开这莽莽的群山了。临行前,日惹给罗康置办了旅途中需要的衣物、食品,准备了丰盛的酒席,为丈夫钱行。她斟满荞麦酒,双手捧给罗康。
一腔深情,使罗康一阵阵心酸,接过妻子的酒杯,一次而尽。“吱”门开了,两个女奴捧着一个木盆,走到罗康面前下跪说:“寨主不来送行了,他怕伤心,这是寨主送给大管家的礼物。”女奴把木盆轻轻放在桌上。日惹打开盆盖,是一只黄金铸成的山鹰,金灿灿地立在盆子中央。罗康高兴地向阿咪子说:“谢谢寨主,我罗康是不会忘记大凉山的。”
送罗康出山的是新任大管家呷聪。娃子们牵着马走出庄园。日惹送了一程又一程,依依难舍,嗓子已哭哑了。
罗康看着深情送行的日惹,他的心也碎了。他咬着嘴唇,竭力不让感情爆发,让日惹更难过。到了金河岸边罗康劝日惹说:“风太大了,回去吧,以后我会来接你的。”
日惹忽然向罗康下跪,泣不成声,罗康扶起日惹说:“还有什么事吗?别难过了,我们会团聚的。”
日惹抽泣地说:“罗康,等到儿女出世后,总该有他的名字,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罗康心里一震,眼里滚出热泪,他思索了一会说:“像他外公,叫罗威吧!”日惹脸上现出一丝苦笑。
罗康走了,日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泣不成声。罗康的心底翻腾起来,他跑了回来,拥抱住日惹,说:“我会回来的,我马上就会回来,我要守着钟爱的妻子和即将诞生的美丽的女儿,回去吧,日惹,等着我。”
当天,他们投宿在木呷寨。呷聪弄来荞麦酒和羊肉款待罗康。罗康吃了不少,躺下不久,觉得天旋地转就昏沉沉地睡去。于是呷聪狞笑着叫娃子把熟睡的罗康用麻袋装了,搭上马背,像六年前那样,把他驮回瓦尔山。
哈莫就这样神秘地把女婿丢进水牢深层。过了几天,哈莫在庄园城楼下修筑了一座石龛,把罗康的遗骸埋在里面。谁不听话,就让谁死,这是哈莫对反抗他意志的娃子们的一种惩罚。
哈莫处死罗康,日惹一点也不知道,直到民改,娃子们检举了奴隶主一桩桩一件件的暴行时,日惹才知道石龛里的骷髅竟是她的丈夫。从此她以泪洗面,变成了一个冷漠的女人。她知道她的丈大,她儿子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