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经年，一世佳人

      老奶奶走了，静静地，连先前桃红杏黄、瓜菜飘香的小院都染上了几分哀思，似乎在与他们的主人作最后的告别。

        一上午我都在听她喜欢听的《贵妃醉酒》，一个云手，一个盘腕，一个转身，几步圆场，从水袖的轻颤到眼神的流转，看着屏幕上的青衣，比以往却多了一股浓浓的熟悉感。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老奶奶为什么那么喜欢青衣了，因为她和青衣有着共通的岁月，看青衣，其实是看自己。

      青衣唱出千百年来女子内心的苦楚，出嫁离家、生儿育女、红颜渐逝·····老奶奶亦是如此，她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支撑着岁月中不足为奇的平淡日子，虽桃李不言却也有挥散不去的缱绻愁思。

      青衣之美，美在岁月，妩媚中透着凛然不可犯的气质，那是一种幽深的静美。老奶奶的美，和青衣一样，需细细品味。我时常痴痴地望着她那张如此有定力的面庞，偷偷去想：岁月究竟带有多么大的魔力，才将一个女人雕刻地如此庄严凝重，就连那脸上岁月的刻痕都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原来，历经岁月的雕琢，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这个和岁月一同长大的女人，终于感动了时光，眷顾了自己。

      京剧是老奶奶的魂，青衣是老奶奶的魄，在多少个日子，老奶奶曾深情地抚摸着她的戏服，痴痴地望着泛黄的老照片，那里都是她满满的回忆，是怎么都割舍不掉的情缘。   

      我顺着那一路绿色小廊，来到了她时常坐的摇椅旁，轻轻地晃着，只是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摇椅也老了。收音机也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其实我多想说，就是这条走廊、这把摇椅编织了我童年的梦，还有我忘不了的回忆。

      老奶奶曾无数次走过这条长廊，小小的我也一路跟。就是在这里，我听她讲做新时代女性的那份自由，一起回忆她曲折不易的读书岁月，一起感受她眼中浓浓的京剧魂。也是在这里，她戴着镜片为我批改汉字，我与她分享新得的小红花，伏在她膝上学她教的《唱脸谱》，“蓝脸的窦尔顿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这座小院，这条小廊就是这样被京音包围，再也挥散不去。

      云掉了一朵，花开了一朵，无数个星辰转换的日子，陪伴成了最动人的情话。她寄我知识与成长，我予她艳阳与春光。只是岁月蹁跹，花开雪融，我看她耄耋年华，青丝换满华发；她看我亭亭玉立，感慨吾家有女初长成。她终究还是走了，时光流转，我静静地守护着记忆中的那个人，梦到达的地方，记忆爬满青苔。有时候，之所以沉默不语，不是不忍诉说，亦不是不愿诉说，而是倾听的人已经不在身边。

      有人说，京剧是乡音，既是故乡的声音还是祖国的声音。我想说，京剧还是一个人的梦，席卷了她的年华，丰盈了她的岁月。一曲经年，能经久不衰的，才叫经典；一世佳人，能经受得住岁月的检验，才叫人生。

        一字一腔宗正统，一颦一笑美芳华。其实，当一个人真正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什么也带不走的，唯一能带走的是心底里存下来的那些记忆。老奶奶带着独属于她的回忆走了，却留下了一世温柔，一世情思，一世风雅。

      斯人已逝，风雅仍存。其实，曲割不断，人又何尝会走远呢，何况还有这满满的牵挂。都一直在,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