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变形】
一
东方的天际泛出锦鲤的金光,雾气伏在森林里,把一片青绿压出莹莹水光。锦鲤从天边游过枝杈缝隙穿梭在森林,森林被点亮了。一声,两声,森林醒了。山雀又开始演唱昨夜新谱的乐章,乌鸫也应和起来。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这是新雨后的第一个晴天。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我的眼睛上,我已经“扑搭”一声摔在了地上。准确来说应该是我先摔在地上——一片超大的绿色陆生草本植物群落里,嗯……我实在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然后好像什么磕碎了,我被突然闪进来的光亮差点刺瞎眼睛。
挣扎两下,发现我被一层膜紧紧包裹着,动不了。怎么回事?我一边努力地鼓动我的臂膀,一边好奇自己到底在一个什么鬼地方。我的上方突然出现一片阴影,一个庞然大物猛地擦过我的头顶滑翔在我身边,吓得我直愣愣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心脏差点从胸脯里跳出来。
那个全身褐黄,喙处尖细的怪物只在我身边停留几秒就又飞走了,我仍懵在原地,魂魄都还没归位。
“斑杜你又把蛋下在我巢里,你就这么想孩子认我做妈?我把他扔到草丛里了,你自己去看看他是死是活吧!”那只苇莺冲某个不知名枝头冷哼一声。
我惊奇于它们说话的内容我竟然能听懂,我更惊奇于我自己,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吗?我从人,变成了一只鸟!这种事情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吗?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难道是老天听到我的愿望所以助我一臂之力?
“褐莺,老娘以前不也这么出生的,还得谢谢你妈呢,这么说来我还算是你姐姐!”话音未落,一只大杜鹃从枝头飞了下来。此时,我已经从蛋壳里挣扎出来大半。
斑杜是只大杜鹃。上体灰色沾褐,胸呈棕色,下体余部白色,黄色虹膜,褐黑色嘴,下嘴近黄色,脚棕黄色。我盯着她的眼睛,黑色眼珠外面裹了一圈黄色的眼圈,像戴了一副金色眼镜。
“生命力真顽强,不愧是我斑杜的孩子!”
“顽强?我看是不要脸吧!”褐莺立在枝头,偏着头讽刺道。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斑杜就把我叼起来飞到树上。
我也顾不着被她尖锐的嘴夹得生疼,猛地被带到这么高的地方差点没翻白眼晕过去。更惊悚的是,斑杜停在枝干上后就把我放下来,我瞳孔散得近乎昏死,紧紧搂着那棵不知名的阔叶树。斑杜示意我去枝干交叉处的鸟巢里,我颤颤巍巍挪了半天也没移动一厘米,最后她实在忍不下去了一口把我丢到窝里。
我一天都心战胆栗,晚上窝在巢里,时不时蹦跶在枝头的知了都会把我惊醒,生怕有什么不知名的怪物突然出现把我一口嚼个粉碎。
但是每天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醒来,再送走黄昏日落看无数繁星点点,这种生活,简直就是如梦如幻。
日后的几天,我仿佛已经熟悉了自己现在的样子,斑杜喂我吃虫子我也能一口咬下。刚开始看着满身是刺的松毛虫我就恶心,本想抱着饿死的决心啥也不吃,但斑杜可不管我这些,我一张嘴她就直接把虫子塞进我的嘴里。可怕的是,当松毛虫的黏液在我嘴中炸开时,我的味觉竟然告诉我这是一顿美味的大餐!疯了,疯了,我可能真的变成一只鸟了。
很快我羽翼渐满,看着在天空中飞翔的鸟,我想着不想学飞的鸟不是好鸟,便主动邀请斑杜教我飞。
斑杜先给我示范了一遍,只见她上下一扇动翅膀,脚一踮,就像一只氢气球一样飞上蓝天,最终落在另一枝头等着我过去。
我瞪大双眼看着,突然意识到现在轮到我了。低头看了一眼地面,这棵树起码有七八层楼高,我要是没飞好掉下去估计就直接摔成一坨鸟酱了。什么安全措施都没有,我的小命可只有一条,这是打算给我发地府通行证吗?
“灰杜,快飞过来!”斑杜催我了。因为我的头顶是灰褐色的,所以斑杜给我取名叫灰杜。
我一阵头皮发麻,腿已经卯足了劲想往前冲,但却又被精神控制着动弹不得。
算了,也许现在真是一场梦呢?也许摔死了也不会真的死掉。
想到这里,我拼了全身的力气抖动翅膀,往斑杜那飞去。一开始我的飞行还算平稳,没想到还没到三秒便觉得力不从心,怎么也控制不了方向,一下失去了重心,直愣愣掉下去。
“救——命——啊!”我的身子往下掉,魂在身子后面飘。最终的结局是我卡在了一个枝杈上,斑杜飞过来救了我。
虽然没死,但我已经眼神失焦口吐白沫了。
第二次尝试斑杜选了一片比较适合我这样的菜鸟学飞的场地,麦田。她的要求也变简单了:能飞起来就行。
看着老师逐步对我失去信心,我也很无奈,毕竟我之前是人不是鸟。
我站在一棵还没怎么长起来的阔叶树上,拍了两下翅膀离开了枝头。
我飞得很不稳,可以说是东倒西歪,飞着飞着掉了下去,掉下去再跳起来飞。这么几下之后,莫名的我好像突然找到了感觉,两翅大幅振动,越飞越高。
我飞过稻田,飞过池塘,森林在我之下,我翱翔在天空中。这是一种我从未到达过的新世界,从未领略过的奇观。仲夏清晨的露水沾在植物的茎叶,我从植丛间擦背而过,露水沾湿我的襟背。迎早间徐徐微风直上,我觉得身上冰冰凉凉,清爽极了。阳光拥着我在林中穿行,又是一片池塘。我低头看去,依稀看到自己的倒影,又被翡翠玉石一样的水面荡起涟漪打碎,水中藻荇交错,在水面婀娜着、招摇着。好像我不是飞在天上,藻荇也不是长在水里,天是水,水又是天。
在这里没有不得不遵守的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没有无法逃脱的压力,更没有被迫按着头去追名逐利要求。
这里只有自然。
云朵已经在蓝天弥漫开来,我停在某一枝头,发现身后一直跟着我的斑杜。身边很多其他的鸟“啾啾”跟我问好,我突然觉得恍如隔世,好像从这一刻起,我就变成一只真正的鸟了,一只会飞的、臣服于大自然的、真正的鸟。
二
看到附近的农田麦子一片片转黄,我明了,秋天到了。
斑杜说,这是一件关系到鸟类生死存亡的壮举,是一场所有候鸟都不得不加入的鸟类大迁徙。
这是斑杜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我说话,她告诉我路途很遥远,必须时刻紧跟大部队,这样可以增加生存的几率。
“既然有可能会死,为什么还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斑杜看着我说:“因为迁徙有可能会活,不迁徙一定会死。”
甚至还来不及我反应,斑杜看了一眼天空一声“快飞”,我就跟着她飞进了一个迁徙队伍。
我不理解,因为我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果不做某件事一定会死的经历。但是这种事情从我变成鸟后出现在我面前,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刺激。
我认识领头鸟,或者说听过他的名字,他是我们这片杜鹃鸟群里响当当的老资历鸟之一,墨鹃。
因为他通体呈黑褐色,眼睛炯炯有神又傲气凛然,连续三年带领鸟群顺利迁徙,所以大家公认他是老资历。
我们现在要从蒙古向东非迁徙。
我是明白一些地理知识的,我深深知道这是一段多么遥远的距离。大约要路过五六种不同的气候和植被,才能最终抵达非洲。
我跟随迁徙队伍一路向南。现在还是黎明,森林在浓雾中变得影影绰绰,群星沾染雾气正慢慢变成白色,没过多久,清晨的第一缕和风就把星星吹灭了。变成鸟之后,我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我只知道日出的时间不断延后,日落的时间不断提前。我们从上午开始飞行,中途路过一片挨着小池塘的田地,墨鹃带我们下去休息片刻,饮水觅食。
我和队伍里的黄羽鹃一起去稻田里蹦蹦跳跳找我们最爱的大蛾毛虫吃。斑杜和其他杜鹃鸟在池塘旁边饮水歇息。墨鹃站在队伍的最边缘,留心周围的环境。
过了一小会,墨鹃一声:“飞!”我们紧跟队伍拍翅又上了蓝天。
我低头看着新奇的一切,我们穿越蒙古的小农场,横跨大湖,飞越城市,遇见一群群同样迁徙的候鸟。这是我第一次长途飞行,尽管有点累,翅膀有点酸,我却非常快乐,我从未如此之近的感受到自由。
夕阳烤焦了半边天,夜幕降临。我们再次停留下来歇息。我飞到不远处的一个池塘,跳上水边的一块小石头,用喙含住几滴水仰头饮下。周围芦苇丛生,在晚风中摇曳,有节奏地发出“哗哗”的响声,我突然产生了一点醉意,有些昏昏然。突然水面传来“扑通”几声巨响,惊得我猛然飞起,停在岸边的一棵高树上。确定自己安全后,我才敢往池塘看去,原来是几只水鸟在池塘捕鱼。它们一边大声地怪叫,一边用翅膀猛烈拍击水面、抖落翅膀里的水珠,一边昂着头踩着水花在水面上追逐奔跑。
“哈哈,看刚刚那只笨杜鹃,胆子可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