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院

此刻将视角放置在一个院子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风格的大院。如果让我去描述那里的场景,我可能说的乱七八糟,我就不擅长这个。因此我就直接把事情和盘托出,像是金鱼吐泡泡一样我鼓着嘴一点一点把事情说出来。

那天和朋友去那地方拍点视频素材。他领着我去那个地方。这是一片废楼,拆了一半的老城区,旁边是商业街。商业街流淌的到处都是,每个城镇都差不多,这里就成了废楼,成了商业街的背景,说起来也是挺有趣的,几年前住的地方把玻璃窗户全砸了以后变成了商业特色,哪怕是情怀消费,这真是无孔不入。

废楼被一圈围墙给圈住了,像是勒着脖子一样聚在这旮旯里苟延残喘。我们找了条路走了进去,哪哪都写着拆。这里入口是一排二层连着的居民楼。又窄又短的楼道,从这上去是个长走廊。

走廊前面是那个院,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这个院子还是很有特色的,东边有个大门,南边有个大门,北边有个大门。西南角有一个像原来电影院式的大礼堂。我们在走廊拍了一阵,天花板四处漏洞,窗户只有留着窗框没玻璃,还有没窗框两种。

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除了些破木棍,破鞋子,外加一层厚厚的灰什么都没有。我们下去,楼一层南北被贯穿了,我们从楼底穿过去,从一个兔子洞一样的小茅草房走出来。院子这时,才真正归拢到我脚下。

院子里有一群鸡。散兵游勇一样在院子里乱晃,在院子东边的茅草群里忽隐忽现。朋友去旁边的一个二层小瓦房上踮着脚举着稳定器从门窗往里拍,我从下面看像是偷窥一样。

但窗户里面又发出黑色的光,跟外面的院子完全是两个世界,对于我来说,那样的地方像是老鼠一样看着就让人心悸,所以我跑到那个大礼堂门口,走到他的五级水泥台阶前面,开始观察它。

这样的大礼堂我见的不多。说的详细点也就是之前所描述的“六七十年代电影院一样的大礼堂。“棕红色带着玻璃框的门,看上一眼仿佛就能听到推开这扇门时嘎吱嘎吱响。

我用机关枪手扫射一般的动作左右拍了一下。发现兴趣索然,正在这时候,那个老锅炉工双手相扣负背向我走过来。

他有着跨越时代的穿着,暗蓝色的棉衣外套,戴着一顶黑色扁平的老头帽,胡子拉碴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弯了的佝偻着的腰。腰上系了一条褶皱的布做成的腰带。我一如既往的抿着双唇,在一瞬间对他上下扫视了一眼。

我并未打算跟他聊上两句。莫名其妙的没有这种预料的期待。可是他径直走过来,用一种沙哑而又缓慢的老人的音调问我“来 耍 的 啊?我挺惊讶的,就很客气的说:“昂,来拍点东西。”

接着剑走偏锋,他开始问我的老家,问我是哪的人。他仿佛意料之中,听到那个地名他便开始他漫长而又破碎的讲述。

“那是1938年,那时鬼子汉奸队还在那了,那时啊!我12岁。去拉煤。啊…那时啊,汉奸队到处抢粮……”我手里握着稳定器,尴尬的会看上一眼。这时候,我朋友从那个黢黑的破门框解脱出来,他走过来开始听这个久远破碎的故事。故事被讲的七零八碎,像是散了一地的鸡蛋。

老锅炉工大概讲了七八分钟。他一直斜仰着他胡子拉碴的下巴回忆几十年前他所经历的早已模糊的往事。在某一刻,他或许感觉某些事情链接不上,他突然停下来。

他重新把斜仰着的头放下来,像是叹气一样说着“你们耍吧,拍吧,我去找鸡蛋。”他还是迈着三十厘米的步伐一点点的挪动,走进那片寂静的充满神出鬼没鸡群的草林。

我和朋友还没有从这样久远的故事里走脱,像是眺望着远去的牛车一样望着他的背影,午后布条一样的阳光把那片干草照射的发出淡金色的光芒。

老锅炉工就那样在里面穿行,他的言语间是那样轻松平淡,可是沙哑老迈的嗓音对于他老去的事实没有丝毫的隐瞒。如同一只失踪多年的老马步履蹒跚的说起它骄傲的旅行。

可是此刻他孤身一人走进那片干草林里寻找鸡蛋,我们就像是两条没了狗链的小狗,在一阵惊奇的欢脱后莫名赶来一种深沉的失落和迷茫。我们拥有双手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艰难的穿过齐人高的杂草后为他弹去满身的草屑和缠在脚上藤曼。

他再次开始诉说他三十年前的回忆,仿佛这回忆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我们都站在阳光下面一同品味岁月带来的味道。这相差六十年的时光里,他也淡然的说着曾经意外死掉的朋友,还有烧了二十多年日夜相伴的锅炉。

说完后,他径直的又走了,我们再次承担起他的背影,那一刻我们站在原地呆滞的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要是有一只烟就好了。

他在回忆里四处碰壁,一个八十三岁的男人终日活在他留存的七十多年的细碎的回忆里,他也说“你们两个加起来还没有我大。”说完他自豪的哈哈大笑。我们这二十多年有三分之一的时光都活在别人的回忆里。

我生活在别人的故事里。

院子里有五只猫。三只趴在水泥台上,两只在房檐晒太阳。水泥台上还有三只鸡,橘色的猫美人鱼似的躺在上面,鸡巡逻一般从它身旁走过去,它瞥了鸡一眼接着把目光转向我,那时我的镜头正对着它。

它眼神冷峻的看着我,眼神冷峻的盯着面前这个人,我想它或许看出了我丝毫没有内容,看出我没有自己的人生,他喵的嘲讽了一声,将下颚顶在爪子上盯着黄色的地面,便对我的凝视不屑一顾。

我拿着我的稳定器行色匆匆的离去,我想我还会回来。在它拥有了更深层的意义之后,我想我再来到这,也能成为一只晒太阳的猫,也能成为一个活在回忆里的老人,也能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无精打采的人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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