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学《长物志》第46天2022年6月22日
卷二《花木，盆玩》
【题解】相对于瓶花的简单介绍，文震亨对盆玩则细加品评,排列盆栽植物的等次，否定时尚的盆裁方法，辨别雅俗,提出宜忌。因“花木”卷中诸多花卉是盆栽植物，所以本文有为本卷做总结的意味。文震亨提到宋代、元代诸多画家的盆玩图画，以之为盆玩修剪的参照标准。提到诸多的盆玩栽种方法，认为无趣、俗气。盆玩当然少不了花盆，他对花盆的材质、形状、点缀都有各种要求。瓶花摆置在厅堂要高瓶大枝才显得大气，置于书房卧室则要精巧雅致，人处居室而花香缭绕，人融于花卉之中，但瓶花并不长久。植物盆栽则是通过攀扎、修剪、整形等技术加工和园艺栽培而成。但这样已是加入了人类意志的自然，所以晚清的龚自珍才在《病梅馆记》中决心终生疗梅,还梅花以自由。
【原文】
盆玩①,时尚以列几案间者为第一,列庭榭中者次之。余持论则反是。最古者以天目松为第一,高不过二尺,短不过尺许,其本如臂,其针若簇,结为马远之“欹斜诘屈”②,郭熙之“露顶张拳”③,刘松年之“偃亚层迭”④,盛子昭之“拖拽轩翥”等状⑤,栽以佳器,槎牙可观⑥。又有古梅,苍藓鳞皴⑦,苔须垂满,含花吐叶,历久不败者,亦古。若如时尚作沉香片者,甚无谓。盖木片生花,有何趣味?真所谓以“耳食”者矣⑧。
【注释】①盆玩:盆景,盆栽。②马远(1140-1225):字遥父,号钦山,原籍河中(今山西永济)。出身绘画世家，南宋宋光宗、宋宁宗两朝画院待诏。擅画山水、人物、花鸟。存世作品有《踏歌图》《水图》《华灯侍宴图》等。欹(qī)斜:倾斜不平。诘(jié)屈:屈曲,曲折。③郭熙(1023-约1085)字淳夫，河阳温县(今河南温县)人。北宋杰出画家、绘画理论家。熙宁元年(1068)召入画院，后任翰林待诏直长。山水师法李成，山石用状如卷云的皴笔，后人称为“卷云皴”。有《早春图》《关山春雪图》《窠石平远图》《幽谷图》《古木遥山图》等传世。露顶张拳:粗豪之态。④刘松年(约1131-1218):号清波,临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工山水人物,山水皴法受李唐影响,画风笔精墨妙,变雄健为典雅，水墨青绿兼工。传世作品有《四景山水图》《天女献花图》《西湖春晓图》《便桥见虏图》《溪亭客话图》等。偃亚层迭:僵硬丑怪、层见叠出。⑤盛子昭:即盛懋。字子昭,元嘉兴(今浙江嘉兴)人。善画人物、山水、花鸟。画山石多用披麻皴或解索皴，笔法精整,设色明丽。主要代表作有《秋林高士图》《秋江待渡图》《沧江横笛图》《溪山清夏图》和《松石图》等。拖拽轩翥(zhù):既有拖拽不起之状，又有轩昂高举之态。翥，向上飞。⑥槎(chá)牙:形容错落不齐之状。⑦苍藓鳞皴(cūn):苔藓斑驳,树皮皴皱。⑧耳食:谓不加省察,徒信传闻。【译文】盆景，时尚以陈列于几案之上的为第一，陈列在庭院台榭中次之，我的观点正相反。最古朴的以天目松为第一，高不过二尺，矮不低于一尺树干像手臂,针叶如簇，形成画家马远笔下的“倾斜弯曲”，郭熙笔下的“粗豪之态”，刘松年笔下的“丑怪层叠”,盛子昭笔下“低拽高飞”这些姿态,用上等盆钵栽植,参差错落,十分可观。另有古梅,苔藓斑驳,树皮皴皱，含花吐叶，经久不败，也很古雅。如果像时尚那样做些沉香片，没什么意思。木片生花，有什么趣味?这不过是徒信传闻而已。
【原文】
又有枸杞及水冬青、野榆、桧柏之属①，根若龙蛇，不露束缚锯截痕者，俱高品也。其次则闽之水竹②，杭之虎刺③，尚在雅俗间。乃若菖蒲九节④，神仙所珍，见石则细，见土则粗，极难培养。吴人洗根浇水，竹翦修净，谓朝取叶间垂露，可以润眼，意极珍之。余谓此宜以石子铺一小庭，遍种其上，雨过青翠，自然生香。若盆中栽植，列几案间，殊为无谓，此与蟠桃、双果之类⑤,俱未敢随俗作好也。他如春之兰蕙⑥，夏之夜合、黄香萱、夹竹桃花⑦，秋之黄密矮菊，冬之短叶水仙及美人蕉诸种，俱可随时供玩。
【注释】
①水冬青:又称“水蜡树”，即小叶女贞，落叶灌木。桧柏:桧的一种。常绿灌木。俗称子孙柏。《尔雅翼·释木一》:"桧，今人亦谓之圆柏，以别于侧柏。又有一种别名桧柏，不甚长，其枝叶乍桧乍柏，一枝之间屡变，人家庭字，植之以为玩。”
②水竹:竹的一种。生于河岸、湖旁、灌丛中或岩石山坡。竹材甚韧。宜劈篾编器物，笋可食。
③虎刺:常绿灌木。枝叶繁茂，茎上密生细刺。初夏枝稍开淡黄色或白色小花。可供观赏，亦可入药。
④菖蒲九节:此指供观赏用的石菖蒲。叶剑状而细，初夏开花，花小淡黄色，生于溪流中。明王世懋《学圃杂疏》:“葛蒲以九节为宝，以虎须为美，江西种为贵。”
⑤蟠桃:是蔷薇科、桃属植物桃的变种。属于观赏桃花类的半重委及重委品种，统称为碧桃。双果:此指桃之结双果者。
⑥兰蕙:兰草和蕙草，都是香草。
⑦夜合:落叶灌木、叶椭圆形,至长圆形。色白,极香。黄香萱:即开黄色花萱草,萱草花有红、黄、紫三种，多年生草本。夹竹桃:常绿直立大灌木。花大、艳丽、花期长，常作观赏。叶、树皮、根花、种子均毒性极强，人、畜误食能致死。
【译文】
还有枸杞及水冬青、野榆、桧柏这一类，根如龙蛇,不露束缚锯截痕迹的，都是上品。其次是福建的水竹,杭州的虎刺，还在雅俗之间。至于九节的菖蒲，为神仙所喜爱，栽在石块间长得瘦弱，栽在土壤里就很粗壮，极难培养。吴地的人洗根浇水，修剪干净，认为取早晨叶子间的晨露可以润眼，非常珍贵。我认为应该用石子铺设一个小庭院，遍植菖蒲，雨后青翠欲滴，自然生香。若种植在盆钵中，陈列几案间，非常无趣，它与蟠桃、双果一类的东西，都不能趋俗迎合时尚。其他的如春之兰蕙，夏之夜合、黄香萱、夹竹桃花，秋之黄密矮菊，冬之短叶水仙及美人蕉诸种，都可随时供把玩。
【原文】
盆以青绿古铜、白定、官哥等窑为第一①，新制者五色内窑及供春粗料可用②,余不入品。盆宜圆,不宜方,尤忌长狭。石以灵璧、英石、西山佐之③,余亦不入品。斋中亦仅可置一二盆，不可多列。小者忌架于朱几,大者忌置于官砖，得旧石凳或古石莲磉为座④,乃佳。
【注释】
①白定:白色定窑瓷，宋代建于定州，有素凸花、划花、印花诸种，多牡丹、萱草、飞凤等花，样色分红白两种，以白色滋润或釉色若丝竹白纹者为真，俗称“粉定”，亦称“白定”。以政和、宣和年间造者为最多。官哥:即官窑与哥窑瓷。官窑,宋代著名瓷窑之一北宋大观、政和年间，宫廷自建瓷窑烧造瓷器，故称。其色以粉青为上，其纹以冰裂缮血为高。南渡后，又于杭州别建新窑。明清两代景德镇御器厂所烧瓷器，一般亦称官窑。哥窑瓷，南宋龙泉青瓷窑系中一些技术力量很强的作坊，受官窑工艺的影响，生产出的一种釉而满布碎片纹的青瓷。哥窑，宋代著名瓷窑之一，在今浙江龙泉大窑、溪口一带。相传南宋时章氏兄弟二人在龙泉烧造瓷器，兄名生一，所烧者称哥窑;弟名生二，所烧者称弟窑。
②五色内窑:此指五彩官窑瓷器。
③灵壁:即灵壁石。产于安徽灵璧县。灵壁石质地细腻温润,滑如凝脂，石纹褶皱缠结、肌理缜密。英石:产于广东英德，俗称“广东白石”，以其为石英质，色白，故名。西山:即西山石。明代燕中(今北京房山区)的西山产黑石，可作砚台者多，石性松脆。
④石莲磉(sǎng):雕有莲花的石墩。
【译文】
花盆以青绿古铜及定窑、官窑、哥窑等窑所产为第一，新窑产的五彩官窑及供春所产的粗料可用，其余的都不入品。花盆宜圆不宜方，尤其忌讳狭长。用灵壁石、英石、西山石这些石块点缀,其余的都不入品。居室内也可放置一两盆，不可多放。小盆景忌讳放置在红色几案上，大盆景忌讳放置在官窑砖上,用旧石凳或古旧的莲花石墩为座,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