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忽隐忽现,凉风时缓时急,细雨偶尔飘落。不热不凉,不闷不燥。7月18日,市作家协会早在一周前定下的绿水行采风之旅,竟然从变化无常的气候中,掐得一段良辰,早一天或晚一天,则天壤之别。
张先生是市水利局的干部,对天门水利系统了如指掌,他与李主席共同策划了这一天的行程,作协10名成员分乘两辆专车欣然前往。上午看彭麻泵站,游汉江大堤,听刘站长讲农田内涝的抢排;看正在建设中的沉湖二泵站(暂名),听肖站长讲工业区排涝设计标准,一日暴雨,24小时内排尽渍水。一座座大型机组,一孔孔粗大泵管,一排排机电按钮,一个个饱经风霜的水利人,见证着一场场驯服水患的历史辉煌。中午小憩张家大湖,领略国家湿地公园的风光。下午观绿水堰水库、石堰口浩淼烟波,听李处长深情讲述水库管理的艰辛。一路欢歌笑语,一路影视留存。“好、好”“美得让人受不了”,是谁的喃喃自语,撩动了谁的涟漪……李君的抓拍,刘君的跪拍,相映成趣,相得益彰,五朵金花与猛士的定格,风姿绰约,风情万种。曲径通幽处,别有洞天,老舍农庄留乡愁。一天的行程,实实满满,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可谓“夏风得意车行疾,一日看尽天门水”。张先生赠予大家他主编的水利专著《天门之水》,成为此行的点睛之笔。
“过澨导漾,东尽沧浪,吐柘纳巾,南临梦泽,因湖为濠,环水为城,川泽之区也。”(清·乾隆《湖北下荆南道志》卷之三·形势·天门县),典籍所载,简明扼要,天门乃水城也。澨,澨水,又名三澨水。清代诗人王恢有“三澨水橫云楚远,万家春入复州滨”的诗句。民间还留下“三澨波光”的传说:三澨水在三汊河口出现了三道漩涡,静则三水相融,波光粼粼,动则三水相撞,浪花四溅。相传三位龙女到过这里,人们把这三汊河称为“姐妹河”,把这三汊河口的水,称为“姐妹水”。每逢月圆之夜,明月浴水,三汊河口的三道漩涡中,映出三轮月影,恰似三面菱花宝镜。轻轻河风,淙淙流水,泛起粼粼波光,形成了“三澨波光”的奇景。三澨水究竟位于何处,由于历史变迁,河流改道,难有定论。史志专家潘彦文先生对江汉流域历史研究精深,对三澨水有过深入的考证,在家乡天门渔薪潘渡县河边建造了“三澨亭”,并作《三澨亭记》,勒石以志。对大众来讲,知道其水之来路,且非无名之水,足以笑傲乡里。“沧浪”即汉水,让人自然记起屈子名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清乎?浊乎?清代诗人张其英有诗为证:“竟陵城下湖水清,十顷玻璃绕县城。城东城西种菱藕,人来人去镜中行。”陆羽遍尝天下之水,历经坎坷,而作《六羡歌》,“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虽然其中包含着眷念家乡的情怀,但也足见当时西江水非同一般。
澨水流淌千年,相伴唐宋弯月,点染明清斜阳,滋养一方沃土,诗意这片生灵。溪流潺潺,牛马低头啜饮,稻香悠悠,听取蛙声一片。小时候对堰水的依恋,与现今对古水的憧憬,竟然是如此的相似。老家门前有一方塘堰,叫吃水堰,常年清澈见底,水草稀疏碧透,鱼儿成群结队。偶有浑水闯入,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很快抓住来者的脖子,把它按在水底,断流不久,整个堰塘就会清亮如初。水是甜的,比农夫山泉还要甜三分。湾村里像这样的塘堰有几十口,名字记不全了,有清水塘、池子、小堰、大堰、腰堰、黄桶堰、芦堰、斋公堰,疙瘩堰等,都是历史遗留下来的,大小不等,形状各异,深浅不一,这些堰加上一坝(祝家坝)一湖(渡桥湖)构成湾村的排灌体系,成为旱涝保收的重要保证。堰塘里鱼特别多,叼子鳑鲏、泥鳅鳝鱼、青鱼鲤鱼、鲢鱼甲鱼应有尽有,不乏七八上十斤的大鱼。每年暑期,我们要“炒”完所有堰塘,一个接着一个来,一个也不漏落。所谓“炒”,就是把水“炒”浑,浑水摸鱼,浑水撮鱼。几十个孩子,从小学到初中大大小小约两个加强班人马,在堰塘里打鼓囚,扯水草,来来回回“炒”了大半天日子,水还是那么清亮,直至傍晚,水色才开始泛黄。这时大人们收工了,加入进来,他们的大脚丫,使劲拱开堰底的泥巴。不一会,鱼们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开始露头。日落西山红霞飞,“炒”鱼结束把家回,提篮、水桶、蛇皮袋子装满鱼虾。那时并不觉得鱼儿味道有多鲜美,只是乐在水中而已,如用现在的眼光去品赏,唐代诗人皮日休早已有诗在案:“处处路旁千顷稻,家家门外一渠莲。殷勤莫笑襄阳住,为爱南塘缩项鳊。”
水堰水库的一处老建筑上,白底蓝字书写着一行大字——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由于年代久远,反复描摹的痕迹依稀可见。天门市管辖的两座中型水库,绿水堰水库和大观桥水库,均在京山境内,因主要受益区是天门,故由天门负责兴建和管理。《天门之水》记载:绿水堰水库位于京山市钱场镇和永兴镇境内,南距汉宜公路4公里,因库区有一绿水堰而得名。水库拦截汉北河支流柳河上游28.6平方公里来水。总库容2046万立方米,其中兴利库容1474万立方米,死库容30万立方米。初设灌溉面积7万亩,实际灌溉面积6.51万亩。现实灌面积3.2万亩,其中天门2.4万亩,京山0.8万亩。整个工程动员湾坝、柳河、花台、长寿、张场、李场6个公社的6000余民工兴建,从1958年底动土,到1964年4月全部竣工。
历经大半个世纪的洗礼,绿水堰水库正值盛年,丰盈饱满,绿水荡漾,在平衡水患与干旱,完成收蓄与灌溉使命的同时,还担负着游客观光休闲的责任。垂钓者、荡舟者、游泳者、留影者、扶栏远眺者、迎风漫步私语者,神清气爽,怡然自乐。沙鸥翻飞,裙裾飘飘,赤膊短裤,油光水滑……有一位白发老者,站在水库的简介旁沉思,眼里含着泪水。傍边有人告诉我们,老人今年89岁了,早年与弟弟一起参与了水库的兴建,但他的弟弟却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这让我想起了已故的父亲,他是大观桥水库建设的参与者。我那时还小,只知道父亲在很远的地方挑土修堤坝,一个月回家一趟。冬天的时候,父亲好久没有回来,前湾一个大伯回来说,现在工期很紧,要赶在年前拿下土方工程,原来一月一天的假期取消,一个队只能派一人回家帮大家取衣物、腌菜等物品。冬天很冷,看到有的孩子戴上了棉帽,想要父亲买一顶,就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说要买棉帽,像雷锋叔叔戴的那种,绿色,放下来可挡风雪护耳朵。春节临近的时候,父亲回来了,胡子拉碴,很黑很瘦。我扑上去,叫着,帽子,我的帽子!父亲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顶棉帽,给我戴上了。虽然不是雷锋叔叔那样正规的棉军帽,软皮囊囊,灰不溜秋,但已经非常满足了。以后才知道,这顶帽子是从父亲极为可怜的伙食补贴里克扣下来的。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粮食极为短缺,民工每天四两米的定量,这还是国家对建设者给予的最高标准,一天三餐,四两米哪里吃得饱,还要承受繁重的劳动。有个干部为了抓进度,想出了“现白”的绝招,就是在零下几度的气温下,要求民工一律单衣上堤,谁偷懒取巧,谁就要被冻僵,要的就是挑满担流大汗抗严寒这个效果。好在父亲身体结实,没有倒在“现白”的大堤上,还为我挤出了一顶帽子,那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啊!
国家水利建设高峰期在六七十年代,天门水利“一江(汉江)两河(天门河、汉北河)三渠(天南长渠、天北长渠、东风干渠)四库(大观桥水库、绿水堰水库、小一型水库、小二型水库)”主体构架的建设完善,以及数以十万计的泵站、机台、沟渠配套、湖泊塘堰整治,都得力于那个如火如荼的时期。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一直认为,农业吃的是毛爹的一碗饭。七十年代后期,在中学阶段,我有幸参加了石家河东河的拓宽加固工程。东河被潘先生考证为三澨之一的汊澨,名巾水,是一条亘古未变的古河道。不上堤,你就不能真切感受到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群情振奋、战天斗地的激越氛围。我们学生主要是重在参与,没有硬性指标,不需要满担快跑。但在那种环境中,你得跑,你得气喘吁吁,只有这样,你才称得上是祖国的未来。现在想来,那的确是个可以燃烧的岁月。以后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老百姓投劳搞水利建设就难以组织了,在我的记忆里,最后一次组织民工搞大型水利建设应该是汉北河胡市段降滩灭螺工程。那是1992年冬天,我在石河镇石河办事处任书记。记得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对我说:“水利建设很复杂,你在家里坐镇,我带队上,毕竟我干过几年水利。”迎难而上,建功立业,属于年轻特有的底色,我谢绝了副手的好意,带队上去了。一百多米长的段面,宽约30米,深在1至3米,要把段面土方运至200米开外的河滩上去。工程量不大,难度很大,十几个村,上百台拖拉机,挤在狭窄的段面根本施展不开。大家都想尽快完成,抢道占道极易出现碰撞,堵车、堵路、打架闹事的情况经常出现,有时是组与组、村与村之间,有时是办事处与办事处、镇与镇之间的纠纷,一旦闹起来,土块石头满天飞。有经验的老水利连忙拽我,快跑,快跑,石头不长眼睛的!我倒是一次也没跑,总是慢慢走上前去,平息事端,好在石头一次也没落在我头上。频繁的雨雪,更加延误了施工进度。十天半月的工程,硬是拖了两个多月。我不知道市里对那次工程是如何总结的,我只知道,至此之后,水利工程开始实行招标,由专业工程队承包,一律采取机械施工。
轻徭薄赋,休养生息,这些古代明君的盛举,较之今天根本不值一提,现在国家不但免税免工,而且大力反哺“三农”,真的是应了毛主席的豪迈诗意:“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水为脉,以绿为韵,以人为本,以业为先”,天门市历经几年的精心打造,已成功获得国家园林城市、国家卫生城市、省级文明城市……生态宜居已成为这座城市的闪耀名片。水不再仅仅限于饮用和浇灌,水是血脉,是大地的血脉,是城市的血脉,是自然生态平衡生长的血脉。在张家大湖国家湿地公园,我们触摸到水的脉动。
张家大湖又名九真湖、圣水湖、青龙湖、龙池,是天门市最大的原生态湖泊,湖泊面积6.53平方公里,湖岸绵延数十公里。湖岸曲折,湖汊密布,半岛罗列,河湖相通,湿地环绕,村落点缀,一派水乡泽国、湖光田园景象。张家大湖是一个调节性的湖泊,上接京山来水,下通汉北河,枯水可蓄,丰水可泄,湖水可按季节进行有效交换,水质优良,水深适度。保持着原生态湖泊旧貌,由湖面、湖岸生物、湖岸湿地和低洼田园组成,生态系统完整,构成清新自然的湿地景观,形成了春观湖光绿野,夏赏缤纷菱荷,秋品肥鱼美味,冬看芦花纷飞的自然风貌。2015年,经国家林业局批准,开展张家湖国家湿地公园试点。经过几年的精心打造,国家级湿地公园雏形初显。大格局,大手笔,原生态规整,新视野提纯。没有太多的商业交易,没有太多的游乐设施。灵石几许,绿草如茵,静水一湖,鸥鹭数群。置身其间,湖风滤去城市的浮躁与喧嚣,通体透彻,时空穿越,与古澨水相亲相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尽兴驰怀,识盈虚之有数……
谈到张家大湖,就不能不说我老家的渡桥湖,两湖东西相望,相距近30公里。渡桥湖地处佛子山镇西南部,面积约5000余亩。西南、西北部有青山、肖家山、杨家山、洪山、龙尾山等山峦兀立,可谓山水相依,风光旖旎。明·知县姜绾《再从青山入天门》诗有“三年两渡青山过,景物依然鸟自啼”“行遍绿郊归马晚,好风如画白云低”的妙句。湖上鸟特别多,一片片、一群群在广袤的水面游荡,多为灰雁、白鹭,野鸭子、顿鸡子、叼鱼雀这些本土野鸟也不甘示弱,在外来的鸟群边起落,争抢地盘。小时在湖边放过牛,割过草,在水里划排桶摘过菱角和莲蓬。草丛中,时常会遇到一窝一窝的雀蛋。夏天,站在牛背上渡过宽阔的湖面,来到湖中岛上,躺在遮天古木下消暑,芦苇起伏,扇来凉风,知了的叫声催眠极为见效。牛是不会跑远的,吃饱了,就会躺在一旁咀嚼消食。冬天的时候,湖水冰封,湖就成了一个偌大的水晶宫,冰面是孩子们滑冰追逐的战场,岛上树石衰草被冰雪装扮得千姿百态。此时,外出觅食的野兔很容易成为孩子们的战利品。可惜好景不常在,七十年代中期,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在渡桥湖破土动工,在湖中开挖出一条贯通南北的长渠,称为新河,全长6300米,连通天北干渠。以后,整个湖面全部开挖成了精养鱼池。
2020年7月,渡桥湖开始实施退田还湖工程。原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或者对湖心几块鱼池采取还湖处理。哪知动了真格的,几十台大型挖掘机、推土机一起出动,历时半年时间,把原来开挖的新河堤坝全部搬走了,请注意,不是推平,是搬走!据知情人士讲,整个工程预算包括后期休闲旅游达4.5个亿。很多人不解,有人甚至说,瞎折腾!在一次与群众闲谈中,我对这项工程建设作了这样的解读:“退田还湖应该基于这样两点:一是贯彻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建设良好的生态环境,造福子孙后代;二是发展内循环经济的需要,持续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力度,拉动内需,促进国民经济稳步增长。”当时刚好省里有个厅长回家探亲,他说:“你说的这两条都有道理,还有一条可能大家不知道,据专家考证,渡桥湖是候鸟迁徙路线上的重要落脚点,退田还湖,为候鸟建好驿站,这也很关键。”这还真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国家战略的确是高屋建瓴,具有超越时空的决心与魄力,为人民谋福祉,为子孙创基业,为未来谋发展,为万世开新宇!爱屋及乌,人鸟共荣!厉害了,我的国!
一群从北冰洋南迁的大雁,在内蒙古乌梁素海繁衍之后,于2018年12月,飞过渡桥湖,飞落张家大湖。其中两只装有卫星定位器的大雁,被志愿保护者命名为“灰姑”“乌娘”,意即“乌梁素海出生的灰姑娘”。“灰姑娘”习性独特,对水生态环境要求非常高,在此仅栖息20余天就飞走了。美丽的灰雁姑娘,到了天更蓝、水更碧的时候,欢迎你来此长住。我在渡桥湖等你,我在张家大湖等你,我在浸染西江水的城墙根等你,不见不散……
绿水之行,行云流水。澨水如烟,烟霞满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