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3月20日)


      3月20日,星期五 春分

      早起,天阴,楼下的孔雀再次开屏。这种天气,在古人日记里有的记为“昙”。有晴,有阴,也有昙。昙按照字面的意思,就是有云蔽日,半阴半阳,但是尚且不到阴天的程度。现在气象里一般说是多云,民间叫假阴天者。今天是春分节气,节气就闹天气,这个节气意味着,春天已经过去了一半。

      今天我仍是下午的班。昨天晚上,妈妈已经和我预定了上午的时间。她从电台又得到新的消息,说是北辰区双口镇前丁村的山芋因为疫情滞销,要在小海地三水道的菜市场来卖,故而今天拟买。

      妈妈有爱心,她心里装着宝坻农户滞销的青萝卜,也装着北辰农户滞销的山芋。

      当然,这里也有曲衷。青萝卜是为给我买,而山芋是为妈妈自己买。在年前,妈妈把满口的牙都拔掉,唯余一颗,而假牙安装之后需要磨合,需要到医院去几次。然而正在这磨合期里,疫情突然到来,为她看牙的医生滞留于青岛,久久不能回津。所以妈妈只有靠稠粥和山芋度日。山芋是她的饭。

      我还想到一点,妈妈节俭惯了,她不肯买贵的东西,每每要去农贸市场买菜,和物价也不无关系,而一听到滞销,大抵必有甩卖处理之类副属信息,这些信息具有引力。

      其实,就是买一车山芋我也买得起,但是既然妈妈乐意,我就得开车带上她去买。

      小海地人口密集,在河西区真是一个处于偏僻地方的世外桃源。我们在三水道找到一个菜市场,它有一个奇特的名字,叫“河西区美丽的菜市场”,就是这里了。

      市场外面,照例是测温扫码;里面喇叭喊叫,说让人们保持一米五的距离,但其实里面人的密度大,肯定不能保持一米五的距离。人们出来,也都是迫于生活的需要。妈妈在各个摊位上去问,终于打听到,那个她所期待的卖山芋的今天并没有来。说是昨天还在这里,今天不知何故爽约,也有别人来问,同样都败兴而归。

      邻近摊位就有卖很好的山芋的,又大,又顺溜,但是妈妈不买。专程来买灾民山芋,却只买了一点水果即回,而我所珍惜的这一上午匆匆过去了。

      下午两点到宁福里,门前独有老冯一人在,他告诉我,丁处请假,居委会已经报告街里,街里说派一个干部来,从中午站到三点半,但是还并没有来。街道人员也相当紧张。

      好在不久亮亮来了,他及时补位,和我们一起值班。

      一个开着河南牌照的,从北京来的人,到这小区租房,他在两个中介的带领下,直接登记入住,因为看房不便,他只看了网上的图片,就率性而无奈地这样定了。还有两个从北辰双口镇双口二村来的人入住,这使得想起了上午未来的那也是双口镇未曾谋的卖山芋人,他爽约总是不对的,但他也许也有别的难处为我们所不知吧。疫情的突如其来,也教育了我们要宽容而不要那么执拗,比如房子不看也并不影响入住,我们先前的很多情绪其实都可以节省。

      已听新闻说,一个天津红桥本土姑娘从英国归来,成为天津第一例输入性病例,成为天津的136加1。她这个海归是另类海归,她不是衣锦还乡,也不是学成归来,而是在她身陷囫囵的时候回到祖国怀抱。她真的是不远万里回到中国,她的行程是曲折的,她从伦敦回来,但是先去瑞士,然后又从瑞士又飞到日本东京,然后又从日本东京飞到中国北京,然后又从北京再回到天津红桥。我们三个给她掐指算来,这一站一站的,真是有点相声《地理图》的意思,都可以给她专门编一段了。

      是老冯还是赵姐评论一句,说真是不嫌麻烦。可是,多新鲜呀,她不得不克服她遇到的麻烦。又说,听说是机票得几十万,于是讨论,有那么多吗?不知老冯和赵姐,我至今没有出过国,路费的开销竟然这么大,这是我所不知道的。但是我们又说,她不嫌麻烦,她不惜花钱,她曲折回到中国,是救了自己一条命,如果是在国外,那可生死未卜了呢。

      三点半上班的是陈处,我俩早已熟稔,在岗上的间隙,他又和我说了很多感慨,说到他的儿子的出色,说到他年过八旬的父亲对他的期待等。他看的很开,说仕途生涯,需努力奋进,也需机遇运气,同时更需要好的身体,这是给同在机关的我的箴言。相识一个多月以来,陈处给我传授了很多经验,这是一般不可言传的干货,即使是自己领导,每天忙忙碌碌,也不会经常把我叫到身边指点一番,人在职场中的提升,更多的是靠个人领悟,而非言传。

      陈处是单眼皮帅哥,眼睛也不大,但目光炯炯,身材匀称,精神抖擞。只是在他摘下帽子的时候才可看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他长年我十岁,而叫我老杨,我知道这是很客气的叫法,但这也是岁月的更迭之故。如果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我和陈处则都是退休老头,基本都可以平起平坐,更加消弭了年龄的界限。而我现在绝不会叫一个35岁的人老张老王,就像十年之前,陈处也断然不会叫我老杨,就像如果三十年前,我还得叫他叔叔呢。

      比三十年前更久,陈处已经参加工作,他开始分配就是去市委宣传部,当时年轻不喜欢机关束缚,就去了市新华书店,后来到出版局的出版处,在那个处干了三十年并担任处长。然后又和前些日子曾替他值班的王博都都从出版局转隶到宣传部。他的人生兜了一个圈子,还是落在了宣传部。陈处说起他的本业出版事,总是津津乐道,他在担任副处长和处长期间,掌管全市的图书出版。

      这些话和这些事,不是都今天和我说的,而是说于我们一起战岗时候的种种间隙,往往说上一句两句,即被来往的人把话打断,等人走了,再接着说,我和他的记忆力都超级好,不管过去多少批人,完事还能把话题接上。

      我只是在今天,把这些都记下来。

      晚上是居委会赵姐值来接晚班,昨天就已经说今晚要来一个湖北人,赵姐严阵以待。但是昨天武汉清零的消息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紧张。

      回家修订一篇日记发出之后,又删减昨晚玉新兄发来的稿子并发给他,他告诉我还要配图发文。

      跋

      今写跋语,由“下沉”想起“扎根”字眼,扎根边疆,扎根农村,皆是如此,江苏作家韩东写有一部长篇小说即题为《扎根》。下沉也类似扎根,但无论下沉和扎根,首要条件就是时间,若三天两天,那只叫蹲点,必须经过一定时间长度,而标志即是人的熟悉。当你已经成为那个地方的一员,当你和那个地方的人打成一片,这才可以。

      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然不短,至少我对宁福里已相当熟悉。和我一起并肩战疫的同志都已经知道我,当地居民也都认识了下沉干部其中的那一个我。我不是来采访的,而是来做具体工作的,我所写纪事只是这具体工作的一个副产品。我在这里已经不是一个客人。

      我在当兵的时候,在不算长的时间里总会换一个地方,那是“打起背包就出发”。而在档案馆工作的十四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外派。宁福里已经和我必然地联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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