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记(12)

    海洋在橡胶厂里的工作基本上稳定了下来,他目前还想不到其他体现自己价值的方式,他必须在这里安心干下去。

    然而工厂里的生活也并不总是风平浪静,因为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得多了,就必然会产生交集、交流,甚至是矛盾,这一切都源于每个人都拥有不一样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吧。夏柳就是最善于“采集”这些信息的人,而且还喜欢与海洋分享,因此海洋就通过这样的方式对厂里大多数人的脾气秉性都有了基本了解,这让他更容易和这些同事们共处。

    海洋是属于不拘小节的人,不爱计较自己的得失,所以他在之前的两份工作中与同事们相处得都很好。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这般好打交道,在车间里就有几位脾气不好的人,别看都是女人,却特别较真儿,蹬鞋踩袜子这类屁大点的事就能吵几句。

    记得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事娟子和小玲吵了起来。娟子是东北人,个子挺高、挺壮,体重足有一百四、五十斤,而小玲是南方人,生得小巧,看上去柔柔弱弱。海洋正好赶上这一幕,他到车间里时正好看到娟子站在小玲的工位前指着她鼻子尖骂,也没人敢劝,骂了十多分钟才算做罢,这中间还动打了小玲几下。海洋拉过夏柳问怎么回事,夏柳皱着眉说:“我也不清楚,估计也是鸡毛蒜皮的事。娟子这胖娘们仗着有力气,经常欺负人,谁敢招惹她呀?我看这小玲也是白挨一顿骂,没脾气!咱呀,别管这闲事,她骂痛快就没事了。”

    娟子刚才骂人的那副嘴脸确实够凶的,都是同事,多大点事至于骂得这么难听吗?海洋本想上去说她几句的,但又担心她跟自己撕巴起来,还真没准不是她的对手!好在娟子已经不骂了。小玲坐在那里就这么听着,脸涨得通红,没有还言。

    海洋叹了口气,心里为小玲鸣不平。哪知一措眼神的功夫,瞥见一物从小玲的工位处飞了出去,是只鞋楦!海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这只鞋楦已经飞到几米之外,“啪”地一声正好砸在了娟子的肩头!生产橡胶鞋用的鞋楦可不是木头的,而是铝的,有四、五斤重,这东西要是扔起来劲道可是不小,还好只是砸到了娟子肩上,如果要是砸到脑袋上,非弄个头破血流不可!

    娟子哪受过这个?“嗷!”地一嗓子就站起来,转身要跟砸她的人玩命。谁料这边的小玲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声尖叫之后,上面手抓、下面脚踢,对着娟子就是一顿猛打,那模样宛如疯了一般。海洋看愣了,他根本无法想象小玲这样的弱女子会突然“暴走”,眼睛立着,光出凶悍的光芒,看上去有些吓人。

    娟子被突出其来的攻势给打蒙了,确切地说她是不能相信有谁敢对她动手。但她很快缓过神来,开始反击,两个人来来回回地斗在一起,车间里充斥着她们俩人的击打声、喝骂声。

    其他同事也被这场面惊住了,一时间都愣在当场。夏柳喊了一声:“都特么别看热闹了,劝架呀!”人们这才醒悟,纷纷跑过来劝架。海洋也跟了过来,混乱中他分明看到有人“打便宜手”、拉偏架,借劝架的机会掐娟子一下或者踩她一脚。海洋心想她们可能都曾经被娟子欺负过。

    两个人总算被分开了,各自身上都挂了彩:头发被薅掉了好几绺,手臂上、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一些擦伤,流着血。小玲并不多言,用眼睛死盯着娟子看;娟子虽然嘴里还是骂骂咧咧,但明显感觉到她有一丝胆怯,不敢正视小玲的眼睛。

    最后车间主任把两个人都叫到办公室训斥了一番并给了处分,这事算是平息。同事们都对小玲刮目相看,没想到她敢跟娟子打一架。小玲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依然是平时的样子,不怎么说话,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而娟子在这一“战”之后两、三天都没来上班,最后竟然直接辞职了!这件事在厂里成了传奇,都说娟子被小玲打怂了,不敢共事,只好离职。通过这件事海洋验证了一个道理:横人都是怂人惯出来的,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

    还好像这样的打架斗殴事件是很少发生的,虽说在工厂里上班的年轻男女大多学历不高、素质一般,但毕竟像娟子那样混蛋的人还是少之又少的。平时里同事们相处得还是不错的,大家最统一的观念还是多挣些钱,相互之间都和和气气的不是最好么?

    进入盛夏,天气闷热得让人难受,在车间里上一天班不知要出多少汗。即使到了下班时间,太阳还老高的,气温一时半会也下不去。宿舍里可没有空调,只有一个拼命旋转、摇头的电风扇,若是三、四个人都在宿舍里待着,也是燥热难耐。因此在这样的季节,每到下班之后,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男女就往厂区外面跑,走走逛逛,吃根棒冰,总比在宿舍里强。

    距离厂区几百米远就是一条商业街,两边买卖铺户很多,最多的行当就是餐馆,因为地理位置不错,紧邻着拥有数千工人的大厂区,各店的生意都火得很。尤其是到了夏天——确切地说从过了“五一”劳动节就已经开始了,这些餐馆会在自家店前开拓出空地来,到傍晚时分便把桌椅摆出来,然后架上烧烤炉子,备好大量的羊肉串、鸡肉串、鳕鱼、腰子、各种蔬菜……当然少不了各式样的啤酒、白酒,嘿嘿,撸串的季节到了!

    海洋和几位室友也经常出去吃串喝酒,可有意思的是他们几个人却从没坐在一起吃过一回。 吴哥年龄大,爱跟厂里几个岁数差不多的哥们一起喝酒,海洋跟着吃过一回,聊不到一块,大家都说些家庭、孩子之类的话题;小黄脾气个色,吃东西也挑剔,貌似还有些洁癖,基本上只和同样是广东老乡的朋友一块外出,当然海洋也不爱跟他交流,尤其最讨厌他们几个广东佬在那里用粤语交谈,就好像要故意与其他人隔绝开来似的;可巧的是,夏柳总喜欢叫海洋一块出去玩,一开始海洋不愿意去,嫌夏柳话多,婆婆妈妈的,可架不住他每次出去玩的时候都喊海洋,次数多了不给面儿就不合适了,只得跟着他一起出去玩,还别说,这小子交际还真广,每个厂里都有不少认识的人。海洋不明白夏柳的嘴这么碎,为什么人缘却这么好?

    这天是周末,下班后夏柳又拉着海洋去吃串,海洋推诿不过,便说:“去也行,今儿可得我请客,老让你花钱可不行!”

    “哟嘿,行呀宝贝儿!小屁孩儿还挺仗义!哪轮着让你请客了?”夏柳乐呵呵地说。

    “那得了,我不去了!”

    “别别别,闹着玩儿呢!下回你请行不?今天咱俩都不用花钱,有人请!”说着,夏柳拉上海洋就往外走。

    俩人到了常去的一个小饭馆,门前的排档桌椅早已摆好。夏柳领着海洋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这里已经坐了两个男人,似乎也是刚来不久。这两人就是夏柳口中所说的朋友,他上前与二人打招呼,然后又给他们引荐海洋,几个人客气一番方才坐下点餐。

    海洋端详着夏柳的这俩朋友,感觉很面生,应该不是园区里的员工。随后在谈话之间才明白,原来他们以前也是在橡胶厂里上班的,去年一起辞职不干了。再看二人的穿着打扮:染着金黄色或红色的头发,手臂和胸前有大片纹身,项下挂着小拇指粗的金链子……如果不是非主流就是混社会的,绝对不是做当行业的人!果然,通过几个人的交谈,海洋大概听出一些意思,这两个人现在可能是跟着某位“大哥”混饭吃,做些收账、看场子的勾当。

    看得出来,这二位跟夏柳的交情还真不错,一口一个“哥”地叫着,频频敬烟敬酒;对海洋也很热情,兄弟长、兄弟短地称呼,还拍着胸脯说:“兄弟,远了不敢说,要是在咱这儿方圆十里八里的有点什么事,找咱们哥们,没问题,帮你摆平!”海洋唯唯点头。夏柳他们三个人聊着周边的奇闻异事,海洋多没听过,虽然插不上话,但也听得津津有味。

    喝酒聊天就是样,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飞快,海洋也希望是这样,不然他晚上也没什么事可做。眼看过了晚上8点半,啤酒喝了一瓶又一瓶,肉串也来来回回热了几次,但夏柳和他的两个朋友似乎还未尽兴,还在兴高彩烈地说着、笑着。

    海洋已经吃得饱饱的了,酒也喝了不少,有些乏了,点上支烟靠在椅背上朝街道望去,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引擎发出的“突突”声,他寻声望去,只见从西面驶过来一辆摩托车,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改装,车灯贼亮,排气的声音特别大,当车子驶近时,“轰隆隆”的声音震得人心慌。骑手并没有带头盔,借着路灯的光亮海洋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小黄,满面春风的样子,车子后座载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看样子这辆车是新买到手的,此时正载着妹子兜风炫耀呢。

    “嘿,柳哥,这车是丫自己买的吗?”海洋问夏柳。

    夏柳回头瞄了一眼,点点头:“应该是吧,前几天好像听他提过,说要买辆摩托车,估计就是这辆!”

    “草,弄特么这么大声,瞎显摆什么?”海洋骂了一句。

    “哟嘿,你还别说,真不错呢?”这时染黄毛的朋友说话了,眼睛直盯着摩托车上的俩人看。

    “你说那个姑娘吗?是挺漂亮的,小黄的女朋友,不是我们厂的!”夏柳笑眯眯地说道。

    “哈,你想哪去了?谁说那妞了?我说那辆车呢!”黄毛呵呵直笑,转头问身旁红头发、手臂上有条半尺长刀疤的哥们:“你看怎么样?”

    刀疤男点头道:“这小子够有钱的?这车应该是个二手车,那也不便宜,估计得两万大几,小三万块钱!”

    海洋听了直咂舌,两、三万块钱买个摩托车?还是二手车?真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夏柳也不太懂车,但他知道小黄确实是挺有钱的,在这厂里花几万块买个摩托车也就是他能干得出来。

    小黄骑着车又驶远了,可夏柳和黄毛、刀疤却围绕这摩托车的话题聊了起来。海洋听不懂,就起身说去厕所。他走到排档外面,伸了伸懒腰,往西面溜达了几步,抬头看见迎面有一人骑着自行车驶了过来。驶近了发现这个人还认识,是宝齐的一个朋友,叫大王刚(为啥叫大王刚?因为叫“王刚”的男生太多了,用于区别一下),也在这附近上班,就是这条街最西面的制桶厂。

    海洋打了个招呼:“是王刚吗?大晚上的干嘛去?”

    大王刚一愣,见是海洋,并没减速,答道:“今儿个夜班!”

    嗯?不对呀,王刚的单位在最西头,他上夜班干嘛往东面骑?海洋觉得奇怪,而且他发现王刚的自行车后架上还载着一个尼龙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得什么,看样子还挺重,王刚身高体壮的居然蹬起来显得挺吃力,脑门上一层汗珠。海洋笑着问:“上夜班你往那边跑什么?锻炼身体呢?”

    “有点事儿!”大王刚言简意赅,“嗖”地一声从海洋身边驶过,走远了。

    海洋弄得不明所以,摇了摇头,找了个电线杆子方便完,又回到了饭馆里。直坐到晚上10点,夏柳他们三个人还没有散的意思,海洋实在坐不住了,就告便回去睡觉。夏柳喷着酒气说:“兄弟你先回去吧,我们哥儿几个再喝点儿,没准一会还唱歌去。你撤吧!”海洋扭身没走几步,夏柳又喊:“兄弟你可别结账啊,你别管,听见没?老板,别收我兄弟钱!”

    海洋应了一声这才出离饭馆,此时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没走多远,他忽然发现大王刚又从西面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满头是汗,速度很快,车上载着个大口袋。他赶忙喊叫:“我草,你这一趟趟地干嘛呢?”

    “有点事儿!”王刚还是那句回答。

    “歇会再走,下来抽根烟?”海洋说着就掏兜。

    “不了不了,一会儿还有两趟呢!”王刚摇了摇头,又骑远了。

    还两趟?什么情况?这是上夜班呢还是搞训练呢?海洋即使清醒的时候也整不明白,何况又喝了这许多的酒?“有毛病吧!”他冲着王刚的背影骂了一句,脚步踉跄地回到了宿舍。

    海洋本以为也希望这一觉能睡到日上三竿,哪知道还不到8点钟,就被“登登登登”的声音给吵醒了。“什么玩意儿?”他揉着眼睛扒着窗子往外看,嘿!原来是小黄正骑着他的摩托车从车棚里开出来,周末嘛,估计是要骑出去玩。可恨的是小黄骑着车不麻利出厂区大门,非要在院里转上几圈,使劲拧几下油门,让车子发出一声声嘶吼,吵人?他可不管,那意思似乎是让大伙都知道他有辆好车!

    “瞧他妈把你能耐的!一会儿出门就怂树上!”海洋骂了一句,又倒在床上睡了。

    一连几天,小黄早上起得比谁都早,扒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先去车棚子把摩托车推出来骑几圈;下班之后更来劲了,骑车出门找女朋友去玩。厂里不少人都对小黄有意见,做为同宿舍的海洋、夏柳和吴哥更是当面跟他交涉过几回,可他根本不当回事,傲慢中略带得意的表情让人生厌。吴哥就劝海洋和夏柳,说小黄估计也就是这股子新鲜劲儿催的,过几天就消停了,大家也就暂且忍了。

    还好,摩托车的噪声只吵了大家一个星期就消失了,倒不是小黄的新鲜劲过去了,而是有人强行剥夺了他的这份快乐。这天一大早就听到小黄在院里大叫:“我不(音)你老母啊,谁把我车给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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