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故乡

一百年前,南方某个乡村有个老太太,叫九斤老太,她的嘴边话是:“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鲁迅讲,九斤老太自从庆祝了五十大寿以后,便渐渐的变成了不平家,常说伊年青的时候,天气没有现在这般热,豆子也没有现在这般硬:总之现在的时世是不对了。我读不懂鲁迅先生的褒贬,且做百年后的九斤老太。

   


我的家乡在沂蒙山区的一个小山村,那里三面环山。小时候,我对于森林的认识,就基于那连绵起伏的群山和山里茂密的植被:松树、柏树以及洋槐树,当然还有增添了不少乐趣的野花野果野蘑菇,野鸡野兔不知名的野鸟们。除了大片的森林外,还有小河,主妇们在河里洗衣,孩子们在河里嬉戏。河水发源于山脚下,后来每每读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脑子里的画面就是扎着马尾的我,坐在山脚下的石头上悠闲地看着云舒云卷。


现在,植被砍伐变农田,开垦到山顶的农田也随着勤劳一代人的变老而日渐荒芜了。野生的动植物种类数量在减少,只剩下少数适者还在生存。河水常年干涸,走在河边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各色垃圾。也只有暴雨季节,小河才有生命。唯有群山还在,还像小时候的山一样顽强地支撑着头上的这片天,幸好村里没有愚公,不然,山也被移走了。

就连村口的老槐树也没那么茂密了,枯掉了一半,却依然在无尽的岁月里,注视着一代一代人的生老病死。低矮的草房也一个一个倒下了,倒是二层小楼渐次拔地而起。再也见不到街头裹脚的老太太和穿着大裆棉裤腰间系着花秧(金银花藤)的老头,他们都走了。

草房

这里的年轻人,也只有过年才回到村子里,开着各式的车,行走在没有双向车道的水泥路上。你明明记得,在土路上有运庄稼的独轮车,有大二八的金鹿自行车,有着“吃饭了吗”的各色问候。三十年的功夫,就变了模样。

土里刨食,自给自足。回想起来,东院在蒸热馒头,西院是辣椒炒鸡蛋还是红虾煎鸡蛋,前院在烙葱花油饼,后院大锅里熬制的是咸菜,统统逃脱不掉灵敏的嗅觉。村头五奶奶家开始做饭了,不信你瞧他家的烟囱冒烟了。人与人的距离就是这么近。食材也是那么的天然。现在,村里小卖铺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三无劣质产品,和正规商标相比,字不是少了一点就是多了一撇,这里是假货的终极落脚点。街头的孩子们不再啃着馒头烧饼和煎饼,而是不知是真是假的火腿肠、蛋黄派以及叫不出名的零食。

读书和当兵是改变农村孩子命运的两条路,被奉为真理。随着城里人的接纳,大批大批的农村人涌进城里。这真理变成了笑柄,不信你看谁谁谁读了那么多年书,钱还没我赚的多呢,于是,读书无用论传播开来,没有几个孩子愿意学习枯燥无味的知识,于是孩子退学的年龄越来越早。大娘婶子们聚在一起都在讨论谁家的孩子真会赚钱,取代了谁家的孩子学习真好。第一波受读书无用论影响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接下来吃着垃圾食品长大,无父母陪伴的孩子们爱读书吗?

    作为儿女,不能帮父母分担,反而给父母添乱。作为父母,不能养育自己的儿女。作为丈夫,不能担当,作为妻子,不能分忧。这就是时下农村年青人的角色缺失。家庭这一小小的社会单元正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传统的养儿防老,夫唱妇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年青一代抱怨着父母给得不够多,父母生病无望自行结束生命。年青的小夫妻们面对婚姻中的矛盾,轻而易举地选择了弃旧迎新,离婚比结婚还草率。我一直担心那个长大会打光棍儿的小子,现在竟然也搞起了婚外恋。这时世是不对了吧。

不可否认,在社会的变革下,农村人的物质渐渐丰富起来了。这巨大的冲击下也洗尽了些东西,留下了些东西。有些美好的东西已不在了,可美好的情怀总在。我还在恋着那个看着我长大的村庄。虽然出走多年,已是少年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年龄,我希望我的故乡如初,故乡的人还能简单辛苦快乐地一代一代生活着。

现在的侄子侄女们,三十年后,回忆起家乡,会不会也觉得过去的是美好的呢,如果是的话,只说明我是念旧而已,而故乡的美好一直延续着。可我不禁想三十年后的村庄是什么情景,为何脑海里首先浮现的是逐渐消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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