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表这个篇文章之前,为防止侵权追究与泄露他人私隐,我觉得有必要向读者澄清一些事实。这篇文章并非本人所写的,严格来说,本人只是作为一个转载者,文章的内容来自一本真实的日记。该日记是本人两个月前到法国南部旅行,无意中从埋在旧城堡花园一个生锈铁盒里发现的,盒内除了一本日记还有几片早已灰化的花瓣。
当晚,本人怀着好奇的心情阅读了这本日记,得知这是六十二年前一位曾经居住在此城堡的女士所写,日记主要记述了她与一位神秘男子的恋爱史。由于内容感人肺腑,又如此离奇荒诞,本人决定将此日记翻译并发表,但考虑到日记中提及的人还在世,生怕侵犯到他人隐私,经过向周边邻居仔细了解,证实该女士并非当地人,是与本人同样来此度假的外国人后,才正式对日记内容进行发布。原日记采用英文编写,而本人的英语水平有限,已尽最大努力将内容较为简洁与清晰的转译,但有些地方仍较为生硬,希望读者可以理解。同时,为不给作者的亲友造成困扰,原作中作者与其亲友的真实姓名将一一省略或以其他称呼代替。
你如此美丽,又如此短暂,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Radix Anemones Japonicae(秋牡丹)
1945年七月15日 晚 克莱尔庄园
今晚,我参加了朋友S家里举办的一个晚宴。S是我认识多年的好友,她的父亲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大概每隔二三个月就会在家里举办大型的晚宴,来宾中不乏一些社会名流,还有一些小有名气的演员。所以,像我这样20出头的女生,大都冲着能近距离接触名人的而来,之后在宴会上东张西望,寻找着那些在经常出现在电影中熟悉而俊俏的面孔。进门的时候,S与我热情打了招呼,就忙于应付贵宾的招待,没有闲暇陪我,我只好独自一人在周围随处逛逛。男士们西装得体、风度翩翩,女士们霓裳丽影、漂亮迷人,人声喧哗,乐声悠美,无论人们脸上的眼珠、身上的珠宝、手中的水晶杯、杯中的美酒在都反射着令人目眩的亮光,令人不由自主的陶醉,也不可自拔地迷失。而此刻,我既没有像其他女生们围着明星们打转,也没有沉浸在这上流社会的奢华氛围,而是心中萌生了一种远离人群的出逃念头,我像在寻找一个避风港朝着大厅的角落走去。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来到大厅最角落的那张桌子,一位绅士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而当他回过脸来的时候,我无法自控地屏住了呼吸。多么俊美的脸蛋!无论是挺秀的鼻梁,还是丰润的双唇,甚至是那由于瘦削稍显狭长的脸型,都有着像雕塑般完美的线条,而最让人倾心地是那一双像猫科动物般锐利的琥珀色眼睛。这犀利得令女生都不由折服的五官,在熠熠生辉的黑发与象牙色皮肤的衬托下,凸显出令人吸引神往的东方神秘感。
“请问,我,我可以坐这里吗?”笨拙的用语无法掩饰我内心的焦灼。
“当然。”他的声音混厚有力。
即使坐到他在面前,我也没有勇气正视他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眸子,而只能透过窗上的玻璃悄悄地打量他的衣着,观察他的举动。他的头发并没有像时下这些男士三七划分,梳得整齐油亮,而是长及耳下,两边自然散乱垂下;衣服也较为随意,一身卡其色的西装,配白色暗条纹的衬衫,没有打上领结或者领带,而是让衬衫的领口敞着;托着脸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短,但却很干净光洁。事实上,他并不年轻,有三十五上下,但他的美貌却并不是宴会上任何一个年轻男子,甚至是我见过男子之中可比拟的,那是一种稳重而睿智的成熟之美,而他身上散发特有的孤寂而高洁的气质,更让人觉得吸引又难以接近。他的独特在于就算身处这喧闹的宴会中,却像完全至身事外的人独自坐在灯光昏暗的角落里,不为女士们的娇好相貌、美食佳酿所动。
我想尝试打开话匣子,便对着桌上花瓶里的那束花,赞叹道:“好漂亮、好鲜艳的花,这是茶花吗?”
“RadixAnemonesJaponicae.”我猜想他说了一句拉丁语,但我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他继续说道:“这是秋牡丹。”
“秋牡丹?很奇怪的花名。”我用课堂上学生提问的语气地说道,他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容竟意外地腼腆得像个小女生。
“传说,维纳斯的一生都在追求爱情,然而她的爱总是短暂的,又不专一的。某日,维纳斯邂逅了正在打猎年轻俊美的阿多尼斯,并很快坠入爱河。而不久,阿多尼斯却由于不顾维纳斯的劝阻,去捕猎凶猛的大型野兽,被一只凶性大发的野猪撞死。失去爱人的维纳斯伤痛欲绝,把神酒洒到阿多尼斯的身体上,血和酒相互交融,冒出阵阵气泡,然后像雨点一样落在地面上,长出一种颜色如血的鲜花,这就是秋牡丹。”
“听起来好像是很凄美的花。”
“是,他也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风之花’。”
“‘风之花’?为什么?”
他的眼神忽然间充满了淡淡的忧伤,话语在喉咙中哽咽着,而我也在一旁陪他静默着,不巧朋友S年幼的弟弟忽然跑到我跟前,扯住我的衣角要求我陪他吃雪糕,硬是把我拉走,而我虽然很想留下来,但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所以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如此美丽,又如何短暂,风一吹,就散了!”这是他在身后淡淡说的一句,我们就这样分别了。
1945年7月26日 傍晚 咖啡厅
那次宴会后,我对当晚那男子难以忘怀,一切的思绪都被他深深吸引,脑中总不断地浮现他的俊美容颜,猜测着他的身份,但是又不好直接向S问起,担心刻意询问,反会招惹她怀疑我的用意。直到今天S还有其他几个朋友约放学后,在附近的咖啡厅聊天,所以便试着打听他的消息。
“对了,上次你家的宴会请了不少名人吧?”我问道。
“是啊!像演员C,还有歌手W都有来,你见到了吗?有没有拿到签名?”S很得意地回答道。
“哎呀,那晚我正准备着第二天的考试,真是太可惜了!早知W有来,就算第二天考虑不及格,我也要去。”
“听说W长得好高好英俊,真的长得这样吗?”
“是啊!是啊!真的长得很帅的。”
朋友们对歌手W,抱着崇拜之意滔滔不绝地谈论,但我却坐在一边回忆着当晚那个男子,假装随意地问道:“S,上次我在宴会上好像见到一个好像有东方血统的男子,是不是新晋的演员来的?”
“混血儿吗?长得什么样?”S反问道。
“嗯,黑色的头发,长得,长得很独特。”
“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听S的语气,并不像在欺骗我,她似乎真的没留意到这个人。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新晋的演员。”我心中充满了失望,听着朋友们开始谈论那些热门的主题,音乐、电影、绯闻、校园趣事,平时我也会热烈地参与其中,而现在我却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地附和。
“对了,我爸的公司赞助了下周六的交响音乐会,给你们每人一张票,喜欢地可以去看看。”S有点炫耀地说道,并给我们每人分了一张音乐会门票,事实上,我对交响乐一窍不通,尤其是这个时候更毫无心思,但S盛情难却,所以也就收下了。
1949年7月30日 傍晚
明明是大好的休息天,却大雨下个不停,午后我一直趴在床上,啃着饼干,翻着女性杂志,无意间从杂志中掉落出S送的那张音乐会入场券,我拿在手中上下端详着,心中仍然没有任何观看的欲望。
忽然,妹妹走进房间,大概以为那是电影票,她欣喜地夺了过去,之后又失望地把票递回给我,问道:“你不是对交响乐一窍不通吗?”
“对啊!S老爸公司赞助的音乐会,所以送我一张门票,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去?好像今天也没事做,但外面又下着雨。”
“那把票给我送同学算了。七点半开场,那现在还来得急给CC,她一定很高兴。听说这场音乐会,邀请了不少著名的音乐家,好像还有小提琴家凯特.罗斯特。”
“不认识,没兴趣。”我把票递给妹妹,望着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发呆。
“事实上,我也挺想看看凯特.罗斯特长得什么样,虽然听了他不少唱片,但他一直都不接受采访,也不允许登刊照片,所以只有现场表演才能见到他,是十分神秘一个音乐家。”
“神秘的音乐家?”
“对啊!不知道他这次会拉Anemones里哪首曲子?”听到这个熟悉的词眼,我立即从床上坐起来,问道:“Anemones,那不是秋牡丹吗?”
“哦,那是凯特.罗斯特出过一张唱片的名字。”
“把票还给我,雨转小了,我要出去。”我夺过妹妹手中的票,精神抖擞地跃下床。
“真是的,一会儿说不去,一会儿说去。”我没理会妹妹的埋怨,只是迅速打开衣柜,穿好衣服,带着雨伞外出。我并不清楚自己是带了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看音乐会,或者那是一种急切的期待,期待着与他再次相遇,期待着他就是那位神秘的小提琴家,幻想着他站在台上美伦美奂的表演,而我坐在台下忘我地陶醉其中。
夏季傍晚,细雨绵绵,夕阳渐落,愁云惨淡,我走在熟悉的街道,一路车水马龙,人们撑着伞匆匆擦肩而过,一张张相见又会瞬间淡忘的脸,留下的只有与天气一般阴郁的神情。那晚不到半小时的相遇,我却能清楚地回忆起那张脸,一切过目不忘,无论是清秀的五官,还是浓密的睫毛,甚至是笑容的纹理,令我清晰得着迷又害怕。明明是一个陌生人,但为什么他面孔、身形、举止却能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呢?这并不仅仅解释为少女情怀中的爱恋,而是他身上具有一种牢牢吸附人心的强大魔力。
我在七点半准时赶到了大剧院,音乐会将在半个小时后开始,即使是大雨也无法阻止观众的热情,大厅内早已济济一堂,我坐在前座第四排中央的位置,所以能清楚地看到台上的表演。仔细检查音乐会的曲目后,知道凯特.罗斯特会在最后作为压轴出场,曲子是塔尔蒂尼的名曲《恶魔的颤音奏鸣曲》。虽然对交响乐不甚了解,但我知道这是一首很难的曲子,传说这首曲子是一天夜里塔尔蒂尼在睡梦中梦见了魔鬼,魔鬼教他用奇妙的方法演奏了一首乐曲,他惊醒后立即追忆记录下来。光创作故事就有够传奇性的,另外抒情与庄重深沉在曲调中由难度极高的双弦颤音体现出来,雄浑的气势和独到的旋律也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于许多小提琴家来说,技术并不是问题,但是对于现场表演,状态很重要,双弦颤音部分是全曲的精粹,状态稍有影响,颤音就不够圆润,加上这次音乐会似乎也来了不少评论家,他们对于音乐家的表演极为吹毛求疵,令我不由地紧张与担忧。
漫长的一小时四十五分钟终于过去,等到凯特.罗斯特出场了,他的演奏典雅、优美的,音色飘逸、纯净、明亮,大幅度的颤指惟妙惟肖,令在场的观众惊叹不已。但他并不是要找的那个人,对于观众,他是一个技术高超小提琴家,对于我,他只是一个相貌平庸的中年男子,让我的期待完全泯灭,内心彻底失望。
散场时,雨停了,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除了几分无奈的自嘲,剩下的是满腔道不出的惆怅。
“对不起,对不起!”由于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到路上的行人,手里的雨伞也掉到地上。
“你的伞吗?”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话音,我全身霎时一阵微颤,回头一看,一身黑衣的他就立在眼前,对着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我一时不知所言。
“记得我吗?上次宴会见过面的。”他以为我把他忘了,特意做了解释。
“是,我记得。”
“你也喜欢交响乐吗?”我们边走边聊着天。
“啊!我……”
“刚才在剧院里发现你坐在第四排很认真地听着。”听他这么说,我羞涩地红着脸点点头,之后又立即问道“哦,你也来了,你,坐在第几排?”
“呵呵,就在你后面的第八排。你一进来就很认真地看曲目,又很专心地听着曲子,我都不好打扰你。”
“啊!真不好意思。”我忽然觉得如果不是他刚才叫住我,明明近在咫尺的他与冒失的我是永远不会相遇的,难道这就叫缘分?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原本就是来听音乐会的,怎么样?喜欢吗?很多人专程跑来听凯特.罗斯特拉小提琴。”
“嗯,事实上,我对交响乐并不是很懂,但罗斯特先生的小提琴技术确实很高超,音色也很美妙,但……”
“但什么?”他似乎把脸微微地转向我问道,我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但仍然能感觉到视线的穿透感。
“我,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我真对音乐一窍不通,他拉的曲子里就像少了某种东西,就像,像,打个比喻,就像血肉、灵魂之类的。”
“是吗?”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语气有点慎重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当,当然。罗沙丽.道格拉斯。”
“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的名字是……”忽然间一声雷响,下起倾盆大雨,身边的人群纷纷疾走,把我与他分隔到道路两旁,他的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述说什么,但“哗啦哗啦”的雨声干扰了我的耳膜,我隐约听到他名字的发音,但又不肯定是否有错,他对着我露出亲切而恬静的笑容,最后消失在雨夜的人海。艾德.安度西亚斯——那似乎是他的名字!
1949年7月31日 上午
清晨,我还美梦中酣睡,忽然妹妹跑到我的房间,用力把我推醒,她一脸惊讶与急切的表情交织,说道:“姐,门外,有人找你。”
“有人?谁?”我随意披了件睡衣,迅速来到大厅,只见站着一位五十上下,身穿黑礼服瘦削的中年男子端正地立在门口,他一见到我,便恭敬地说道:“道格拉斯小姐吗?这么早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
“我是,有什么吗?”
“安度西亚斯先生让我把这封件给你。”
“安度西亚斯?信?”我开始有点讶异,忽然脑中闪过昨夜雨中的身影,恍然大悟说道:“哦,给我的信。”
我接过中年男子手中的封,但没有立即拆开,因为上面加盖了红蜡印,有种古老而庄重之感。
“罗沙丽,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热切地希望与你共进晚餐,今晚七点毕华生(应该是刚才中年男子)的车子会在门口等你,如果你同意,请你与他一同前往南格兰陵庄园。”这是信里的内容。
我无法否定收到这封信是如此地欣喜若狂,但是也无法否定收到这封信是如此彷徨莫名。我有什么优点,值得他的欣赏与亲昧呢?也许他只是想与我谈谈话,仅此而已,何必想那么多呢?但我们只见过两次,昨晚才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忽然发来隆重的邀请,是不是有某种隐意呢?
1949年7月31日 傍晚六点
即使是有数不尽的猜疑,我也无法压抑像踏入泥潭不断沉陷的爱欲,无法阻止自己不坐上那辆前往南格兰陵庄园的车。南格兰陵庄园处于寂静的市郊,印象中我只知道那是一间古老偌大的庄园,却不知那里是如此的华丽与神秘。车子进入黑色的铁门栅,在笔直的绿荫大道上行驶,两边是修剪得像几何型的树木,路上的沙子反射着满月幽幽的银光,清雅的秋牡丹在微风吐着淡淡的芬芳,庄园的城堡虽然陈旧但经过修复后,无论镀金的喷泉女神雕像,还是光滑的大理石柱子,插满鲜花的高脚椭圆型花盆,哥特式尖顶的红木大门,男女仆们穿着黑白两色的整齐服装立在台阶两旁,一切都像童话中那位忧郁王子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宫殿。
当我进入大厅,但是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景色,黑色的大理石板、镀金的家俱、水晶坠子吊灯、青瓷古董花瓶、带花边绸缎的抱枕、古老的巨大油画,许多陈设仍然保留着中世纪的奢华风格,我征征地立在其中,犹如走进吸血鬼的华丽古堡,但这比喻也并不过分,因为南格兰陵庄园一直是某贵族名下的财产,直到近年才以天价出售。
“我不知道你是否喜欢今晚的晚餐?”安度西亚斯先生修长的手指托着下巴对着长餐桌对面的我问道,浓厚的声音空荡的房间激起回荡,也让我心中溅起阵阵涟漪。
“是,我很喜欢。”我红着脸回来,无法正视他猫眼。
“你是否,是否,愿意与我到花园散散步?”他忽然站起身,用温柔的目光盯着我,对我伸出那只手。此情此景,我又如何能拒绝呢?
1949年7月31日 晚间
我把这一天分别写为三段文字,一是由于我的心情不断地起伏,二是生活中每个场景都像电影般美沦美涣。在这间一百平方大小的玻璃温室里,银纱般的月光透过玻璃圆顶照射在这个穿着黑色礼物的迷样男子身上,他的眼睛折射出神秘而幽幽的亮光,乌黑的发丝笼罩一层雾珠,在他身边的再娇艳花朵也显得黯然失色。
“我可以为你演奏一曲吗?”安度西亚斯先生忽然说道。
“嗯。”我已陶醉于他的美貌,完全不知所言。
悠扬的旋律与独特双弦颤音响起,这是恶魔的颤音,但是与罗斯特完全拉出来却完全不一样,也许是我的幻觉,我很难用语言描述我的所见所闻,艾德.安度西亚斯与这首曲子就像融为一体,不,他们生来就是一体,所以当琴弦发出乐音时,那些音符像有了生命一般活了起来,整个曲子在呼吸,在跳动,而曲子的心脏就是安度西亚斯的手指,那动人的音乐并不是通过耳蜗的振动而响起,而是直接通向我的脑海与心灵,奇特而幽雅的景象在眼前流逝、回旋、混合,这是难以言喻官能之感,我实在无法用什么感觉来比拟,也许这类似于人们吸毒的快感或者濒临死亡的感悟。
“咚——”刹那间,玄幻的景色与官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安度西亚斯失望地放下手中的小提琴,原来弦断了。
“我第一次听到如此优美的音乐,这比音乐会上罗斯特的琴音要高超几百倍,不,是几万倍。”
“你过奖了,其实没什么。”安度西亚斯将琴将把走过来的男仆,平静地说道,“把这把琴扔掉吧!”
“扔,扔掉?我没听错吧?”我夺过男仆手中的琴,拿在手中反覆端详,说道,“这琴似乎很贵重,只是断了一条弦,还能修啊!”
“没用了,这琴不再完美了,修也没用。”安度西亚斯淡淡地笑起来,让我把琴退还给男仆,牵着我的手离开了温室。
1949年8月31日 晚间
我不想过多的叙述在这过去一个月的恋爱经历,我住进了南格兰陵庄园,成为这间古老而神秘建筑的女主人!对于我那如此的甜蜜又梦幻,但对于其他人只不过是一段男女间的情爱史。我只想说安度西亚斯让我体会到了爱与幸福,可是越是美好似乎令我心中萌生一种隐隐的恐惧感。安度西亚斯无论是外表或者内涵,是近乎完美的男人,甚至有时我都觉得他不属于世间的超乎人类的生物。俊美的外表、洋溢的才华、丰硕的财富、谦逊的品格、善良的心灵,如果一定要我挑出他的缺点,也许只有他对小提琴的溺爱。这也是我心中的隐患!如果说安度西亚斯把我当爱人、情人,给予我关心与爱护;那小提琴在他心中的地位就是女神,他尊敬她、热爱她、奉献她,我不知道小提琴有什么魔力让他如此着迷,但可以肯定我内心对小提琴充满了羡慕,还有忌妒!
安度西亚斯的小提琴技术极为高超,不管是卡门幻想曲、萨拉班德舞曲、贝多芬的春,他的演奏比世上任何一位小提琴家都要优美与动听,人、琴、曲合成一体,那是音乐的精粹,赋予了艺术生命的形式。但对于他的琴艺,他从未提过就读哪家音乐学院,甚至他不在外人面前演奏,更不用说上台公演。
小提琴存放在庄园一间戒备森严的房间,不仅房外有保镖站岗,房门有指纹与视网膜确认系列,房内有红外线装置与24小时监控,那些琴被放在专门定制的透明水晶盒里,即使是我也不能碰这些琴,安度西亚斯每天都会到房间巡视,选择他心爱的琴,演奏不同的曲目。
虽然房间里的这些小提琴每一把都是价值连城的,许多是从拍卖行高价购入的,但是安度西亚斯一直认为找不到心目中那把琴,如果这些琴稍有破损,就像前面提过在演奏中断弦,他会毫不犹豫地把琴扔掉,这实在令人不解。而他对一切疑问只有一个解释:因为琴不行,所以拉得不好!
1949年9月3日 晚间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安度西亚斯从早上九点一直都呆在琴房里,直到晚饭的时候,他才出来,脸上虽然没有一丝不悦的表情,但是却沉默寡言,当我问起的时候,他只回答:“琴的音色不是很美!”
1949年9月10日 午夜
安度西亚斯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一周,我很担心他,他开始不吃不喝地呆琴房,我开着门缝偷偷地往房内望去,只见他反复拉着每一把小提琴。他瘦了!我开始责备起自己,也憎恶自己的无能,难道我的爱远远不如他手中那把毫无血肉的邪恶玩具吗?
1949年9月18日 傍晚
今天安度西亚斯终于从房内出来了,他的两颊瘦削得厉害,但眼神依然锐利,他平静地对我笑了笑,说:“不用担心,也许该买一把新琴!”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扑通扑通”开始上跳下窜,一种不安感折磨着我大脑的神经,使我的身躯不由的颤抖起来,我想安慰他,或者劝说他,甚至想挽救他,但我只能说:“是的,是要一把新琴!”
1949年9月30日 白天
在过去近半个月的时间,安度西亚斯投入大量的金钱,从世界各地的拍卖行,还有古董商手中买到许多不同的小提琴,之后每天都呆在琴房为小提琴调音,在我表前演奏不同的曲目。我总是带着安慰与鼓励的语气,称赞他技术的高超与小提琴音色的美妙,但是他却从未绽放欣慰的笑容,而是眼中掠过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1949年10月5日 晚间
我的不安与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安度西亚斯的情况愈发不好,而谁也无法阻止他的行为,他为新购置的小提琴拉不出满意的音乐而苦恼,夜半时分,总是难以入眠,持续地端详与抚摸每一把小提琴,接着又开始调音与演奏,想从中找到他的女神。
1949年10月12日 清晨
“起火了!起火了!”我从睡梦中被惊醒,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安度西亚斯,当我冲到窗口时,发现花园起火了,仆人们正慌慌张张地在用水扑水,正我匆忙跑下楼到达花园时,正发现安度西亚斯像一尊雕像般僵硬地立在火堆前,他的脸失去了原有光彩,只剩下眼睛里燃烧着快把自己化为灰烬的火焰,还有地上那堆烧剩小提琴的残骸。
1949年10月15日 白天
我离开了南格兰陵庄园,我并没有埋怨安度西亚斯的冷淡、也没有憎恨他的漠视、更没有恳求他的挽留,只是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因为我知道,爱他,更应该离开他;爱他,不应该勉强他;爱他,就应该去牺牲!
1949年10月20日 晚间
爱是有许多方式的,当爱处于极致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的一切都将给予所爱的对象,所以我能体现到安度西亚斯对小提琴的迷恋,也许在常人来看那是极端的、扭曲的、病态的,当他拉着小提琴的时候,他不是在演奏,而是与琴在谈恋爱,你可以理解吗?那琴是他的情人,不,是女神。我想成为他的女神,也许长久以来,他就是这样引导着我,但我却没有悟出其中的真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那么钟爱着小提琴了,因为当你疯狂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为他变成任何东西。
1949年10月23日 晚间
我被送回了南格兰陵庄园,可惜这次我坐的不是司机的车子,而是安静地躺在精致的皮革箱里,我没有死亡,而是以另一种形式重生了!我骨骼成为琴身与琴弓、我的鲜血成为琴漆、我的血管成为琴弦、我的发丝成为弓毛,我的灵魂与血肉早已融为安度西亚斯一直追求与向往女神——小提琴!
他的手指爱抚着我的身躯,他的眼神专注我的脸宠,他的脸颊紧贴着我的耳梢。当他抱着我演奏着他最喜欢“恶魔的颤音”时,在这悠扬的乐音中,我属于他,他也属于我,我与他的灵魂合为一体,!
那一刻,如此美丽,又如此短暂,当音乐停止那一刻,我们也注定了分离!
上面这篇日记,到此已翻译完,本人每次阅读总有那么一种淡淡的伤感,在同情日记作者的同时,不免心中充满许许多多的猜测。作者的日记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现在居住这所庄园?而写最后一篇日记的时,作者是否在生?这本日记的真实性?这故事的结局如何荒诞与离奇,是否真为作者亲笔所写?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因为我的丈夫已经走到我身边,用他那把传世的小提琴,开始为我演奏起他最喜欢的“恶魔的颤音”,那动人的音乐是震颤我的脑海与心灵,驱散我一切疑虑与不安,留下的只有眼前一幕幕美好与幽雅的景象,牵引着我灵魂的追求与向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