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君之
（本故事纯属虚构）
一、
民国元年九月
茶馆内
人们像平时一样喝着茶，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有经过的报童在门口吵吵嚷嚷，搅得人心中颇不宁静。
“听说了吗？现在已经不是皇帝的天下了，我们可以真正地有自己的土地了！”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这屋里的宁静。
可是这屋里的人似乎并不想理他，都低着头，默默喝自己的茶。他们明白，现在是非常时期，关于总统和皇帝的事一概少聊，包括在这样附庸风雅的地方，也要明哲保身。
那个人意识到自己出言不逊，正欲低头品茶。一个仆人模样的妇女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黄先生，黄先生，生了，太太生了！是个千金！”妇女看到喝茶者就赶了过来。
此刻身边人都向他投来了不满神色。不知是嫌妇女声音太吵；还是埋怨他，太太正在生产，还有心思在外喝茶？更有甚者，大张旗鼓讨论民国的事？
他拿出两块银元给那位妇女，满怀歉意地说“妇人产房，我不便进入，这期间，麻烦了张嫂您照顾，这些钱，您可以拿去买点吃的用的……”
“黄先生，使不得使不得，照顾太太，那不都是应该的吗？倒是您，应该回去看看太太了。”张嫂连连摆手，又扯了扯他的衣袖，故意把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
喝茶者将银元拍在桌上权当买单，自己则大踏步走出茶馆去。
他已经想好了，是男孩就叫黄灿，是女孩就叫香兰。他永远记得，和她相遇时，阳光温暖，春风正好；一簇兰花，脉脉开放。
二、
民国十四年四月
麒麟巷
他用工整的字迹填好了禀文册，反复检查没有错误后。在封皮小心翼翼地贴上了十张印花税票。
想当年，凭借他的身份地位，经商赚取的钱财，足以和这些高官平起平坐。可一瞬间，也就是猛回头的工夫，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自己，为了安身立命，为了护女儿周全。也只能低三下四地具禀租地。
从前他也上交过几份禀文，但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这一次，他决定亲自具禀上访，拜见高员，这一次，一定要给他们谋一个安身之地，麒麟巷这户小小的民居，实在是太小了。
他到的时候，直接拜访了高官，向他送了上好的卷烟。他却都拨到一边，面带笑意地说道：
“这些东西，我见得多了，既然你是为了此事而来，那么不如……把你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我？”
他没有多想，说道“如果你们能把地租给我，那么你就是要我这条命也值得！”
“非也非也。”他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头摇了摇“听说你有个女儿，名为香兰，长得如同天仙下凡绝世无双，若你能把她送给我，那么一切都好说……”
他从高官的眼神中看到了满满的欲念，女儿还不满十五岁，要是答应了他。女儿以后还如何见人，即使不要地，也不能把女儿送给禽兽！
他拿着卷烟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希望用最后的一点尊严，让女儿能够体面风光地活下去。
三、
民国十五年六月
麒麟巷
他最终还是把那个人领到了这里来。
自从他不答应献出他的女儿，催租就催得紧了。
入不敷出的他，居然，就这么答应了。
因为来了贵客，毫不知情的女儿还特地用攒下来的银元，买了一件水蓝色丝绸旗袍，腿部的开叉让本就美丽的她走起路来更加摇曳生姿。
那个人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色迷迷地盯着他女儿看。他当即决定反悔，但看了收租单之后还是将话咽下。
就这样饭后送女儿登上了那个人的车。他和女儿说好，只是到那个人府上参加宴会，参加完就可以回来。
可是他自己知道，那只是骗女儿的！他们可能，他们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了罢！
夜色渐渐深沉，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似乎能看到，那位高官是怎么骗他女儿进入他的私人宅邸；又是怎样粗暴地撕扯女儿的衣裙；女儿如何大声呼救，却无人答应；他甚至看到了女儿满含泪水绝望地躺在床上……
十五年前，太太背叛了他，怀了某个花花公子的孩子却让他来养。
正因为此。他才会在太太生产的紧要关头，选择跑到茶馆去喝茶。
即使这样，也没有逃避得了家人找到他。他答应后的某天，这个背叛他的女人离开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如今，十五年后，他又背叛了女儿，把她送给这样一位肥得流油的高官。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吧！
不行，不可以，他一定要救回他的女儿。如果她已不是完璧之身，就花大价钱，给她说个正经人家嫁了。
若是落到高官手里，女儿能当个小妾就算得上是命好了。可怕的是女儿会被通过地下黑市直接卖给青楼，破了身之后，连个名份也没有……可是，从高官那里赎女儿，再给女儿说人家，这又是很大的一笔花销啊！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别救她了，反正她也不是自己的女儿……
救她吧，毕竟有养育之恩……
思前想后，他决定出发。
没有了香兰，租地还有什么意思？
四、
民国二十八年七月
风月场
战乱频仍，但是这里仍然是一派奢靡景象。
女人坐在镜子前，一圈一圈地涂着面霜。
不得不说，这里算是比较安全了。完全不用顾及战火硝烟，也不用顾及外界的说法。说起外界的说法，无非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可是她们这些“商女”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她想起了十三年前，她是怎么被一个高官带到他的宅子里，威逼她做自己的小妾。
她被那位高官欺在床上动弹不得。若不是这风月场的妈妈，她可能早就成了那个人口中之食吧。
当时这里的妈妈也是来找这位高官，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打算赎他看好的那位姑娘回家。因此特地拿钱打点门房放她进来。可是进门就看见了这件事。
她当即决定，将姑娘带回风月场去，并用钱堵住了高官的嘴。从此和高官再无联系。
说起来这位妈妈对她也是真心的好，从不逼迫她卖身。若有客人要用强，这位妈妈也会出来挡驾。她每天的工作，也就是给客人唱唱曲，跳跳舞，连陪喝酒的事情都不会有。
她的花名，还是香兰，从未改变。
有时这位妈妈会痴痴地看着她，说“你好像一个人。”
过了好久，她才说“你认识黄延龄吗？”
听到这个名字她攥紧了衣裙，但还是说了一句“我不认识他。”
听到她这样说，妈妈也只能作罢。
五、
民国二十八年九月
风月场
没想到这里还会有这样的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看着这里，心中莫名地一阵酸。
十三年前，他来到高官宅邸。却听门房说，她被一位青楼的妈妈带走了。
他猜得没错，女儿果然还是被高官玩了。而且，被卖到了那种地方。
耳边仿佛回荡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呐喊……
他真的想抽自己两巴掌。女儿那么年轻貌美，就这样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沦落到了那种地方。
他是这个世上最不称职的爹！
听说带走女儿的妈妈就是这所青楼的老板。
那就进来看看，权当是避难也好。如果真的能够见到女儿，那也是此生无憾了。
他刚刚一进门，就看到台上跳舞的那个身影。
他太熟悉了。
这就是他的女儿，错不了！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了，又怎么和女儿说呢？
处心积虑想要租地，最后却把所有的地都卖了来寻找女儿。
还真的是一报还一报呢。
他就坐在舞台下，看着女儿跳舞，却没有任何理由叫她过来。
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茶馆喝茶……
他猛地站起身来“知道今年是民国多少年，是什么日子吗？”
全场，包括香兰都呆住了，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就在这宁静无人打破时，有激进分子开了枪。这时候，不是民国元年，不再有人想着明哲保身，战争状态下他们更多的是激进愤慨。可是为了吸引女儿的注意，他什么都不顾了。
枪响那一刻他闭着眼睛等待死亡，他欠女儿的，这一刻全部还清。
他似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倒在地，身上火辣辣地疼，却无碍。
在自己的身边，倒地的，是一位女人。……
是那个不辞而别，弃自己而去的女人！
“今天是民国二十八年……香兰的生日……香兰确是你的女儿……我却不得不……”
话犹未尽，人却已香消玉殒。 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又为什么来到这里开青楼？
一切，都无从知晓……
不知何时，香兰已站在他的面前，她没有哭，只是轻轻地为照顾自己多年的青楼妈妈合上了眼睛。
“我们等了你这经年，没想到你还是害了她……她，也是我的亲生母亲呢。”
他看着许久未见的女儿，却只是相顾无言……
风吹黄叶荡，香兰夜微凉。
迎春待来日，相顾泪千行。
黄延龄，顾迎春，黄香兰。
三个被历史遗忘了的名字，
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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