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育机构离职之后

      凌晨醒来，外面昏暗的路灯也已经熄灭了，摸到手机开机，显五点过几分的样子。手机亮眼的光线刺激着眼神经，人也跟着清醒起来，便不容易再入睡了。听着旁边老公一起一伏均匀的呼吸声，有些羡慕他，也让人生气，怎么还可以睡得这么香甜。

      已迈入40岁大关，自从7月底从某教育机构提出辞呈，一场预料之外的“双减”政策，再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我的求职之路真是雪上加霜，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

      9月初，有个曾经的同事介绍我去做了晚托，上晚班，年级大有些头疼，再加上是一群比较难管孩子们，还要保证帮助他们稳步提升成绩，自觉心有余力不足，犹豫再三还是辞职了，再次踏上找工作的漫漫长路。

      没有专业技术又年级大的人找工作，真真像又穷又丑的单身佬找媳妇，真真像大海捞针。悔恨当初怎么没有学一样技术活，不受年龄的限制。此乃印证了常在电视里看到的那句话，中年人的生活真是有苦说不出，一茬一茬的年轻人不断地冒出来，哪里还有多少位置让我们来填补。

      “双减”政策和疫情带来的双重打击，就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我，挥之不去。当然也不止于我，从事培训教育的人，很多都要另谋出路。不停地在人才网上投简历，却往往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丝毫的浪花，那感觉就像市场上躺在砧板待人挑选的鱼儿，睁着无助的双眼，看着往来的人群，希望有哪个好心人能够早点领回去，好过于在此示众。哎，普通平凡的人啊，哪有与对方讨价降价的机会。两次侥幸的面试机会，就像一束亮光一样，照亮惨淡的求职生活。

      第一次面试机会是一家保险公司主动打电话过来的，应聘岗位是该保险公司的人事职位。刚听到这个电话，我心下有些高兴，人事类职位，应该难度不时很大，我可以胜任的。只是觉得她们主动打电话来，又有些过分地殷勤让我去面试，有些受宠若惊。通常，通知去面试的人往往应该相对比较官方，如此殷勤地相邀，似乎有违常理，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让人难免有些踌躇。

      自从没有工作之后，没有生活杂事的话，我每日必要去附近的生态园走上一两圈，散散愁闷的心，顺便锻炼锻炼已不太健康的身体。在这里走一走，算是失意人唯一让人安慰的事情。

      生态园是个很大的园子，里面种了很多的树，空气好得狠。园子中间的有个颇大的人工湖，湖上各处有几所小桥，小道弯弯绕绕的，今年路的两旁树立了很多健身的宣传栏。这里，春天有各式各样的花儿，幽香的梅花，雪样的樱花，灿烂的海棠花，还有牡丹、芍药、月季等等，看花的人赶趟子似的，络绎不绝。夏天，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月夜之时，炎热的暑气把人都从家里赶出来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甩开膀子，三五成群的迈着步子，小孩子们则可以在湖水旁边的沙滩上玩啥子，或者攀登一旁的海盗船，就像探险一般。深秋又是另一番美景，就像一个迟暮的美人，绚丽的红色，耀阳的黄色，幽深的墨绿色，任谁看了一样，都会心甘情愿流连其中。一阵风儿吹过，树叶们天女散花般地在空中飘荡，用它们最后的美丽装饰着路面。

      我一个人在生态园走路，不免有些落寞，尤其是看着三三两两的女人们从我身边经过，看到她们一群人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什么，我就仿佛自己是一个落单的孤雁。因此，往往我会拉上我同小区的朋友A和我一起去生态园散步，她也很乐意，因为锻炼身体大概是每个人的使命吧，况且在这样的冬天，在外面晒晒暖和的太阳真乃是一种享受。A是个全职太太，个子高高，待人接物也总是热心肠，家里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因而她的人缘很好。我女儿和他儿子是以前同一个班级的同学，又在一个小区不免慢慢相识熟络起来。除非她另被其他事情绊着，否则我们就一起去生态园。

        那天，我和A在生态园散步，提起某保险公司打电话来让我去面试人事类岗位。A一听说，就赶忙劝说，叫我不要去，因为她说她也收到几次这样的电话，也是让她去应聘人事，其实是醉中之意不在酒，最终还是想让应聘者去卖保险的或是自己去买保险的。说实在，我刚听她说起来，还有一些犹豫，心想会不会这一次有所不同。散步完，回到家里，我在网上搜了一些类似情况，果然如此，真是某保险的套路啊，之前的犹豫犹豫就像蒸发的汽水完全消失得无影，直感叹怪不得。

      还有另一次侥幸的面试，那次是应聘电话销售岗位，其实是有两家面试销售岗位的，有一家离家里很近，我选择了离家里比较近。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找到工作，心里越发有些着急，索性去试试看看，自认为过了二甲普通话考试，普通话还可以，而且电话销售最多就是电话里被人骂几次，又没人真知道你是谁。抱着这样的心态，去了那家记账会计公司，面试的时候相谈还甚欢，应聘的人带我看了一圈电话销售的办公情况。下午，我就到通知可以入职的短信，还拍了一张照片传送过去，我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卫衣，让自己看起来比较精神一些。                 

      早上八点半报到，同时还有另外那两个女孩子一起入职，她俩约莫毕业不久的样子，青春的活力还写在她们娇嫩的脸庞上。和她们攀谈几句，一个女孩子之前是做教育顾问的，另一个之前是从事幼儿教育的，我们一起感叹了原来都是教育行业的人，不免相互之间亲近一些，尽管我比他们大很多。因为要填写表格，我们三个都是头一次，不时互相看一眼其他人是如何填写表格的。让我们吃惊的是，我们三人中间，每个人的姓名都有一个同样的字，哪里来这么巧的缘分，我们默默地相视而笑。

        我们三个在会客厅等着，这时会计公司的其他同事正在开早会，时时传来一阵阵互相打气的吆喝声，夹杂着一阵阵击掌的声音。没过多久，有个穿红色外套的女士过来，面带着笑容，说她是管电话销售的主管，就领着我们去了电话销售部门。这里和财务部是隔开来的，一个专门的区域，四周的墙壁上写满了鼓励的话语，譬如“永不言退，我们是最好的销售团队！”之类，有红色写的，也有黑字写的。办公室前面有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每个人当月的业绩，旁边放着一个击鼓。我瞟了一眼黑板，某某某业绩最高，有四千多，某某某业绩最少，只有区区三百多，我暗暗想，如果是我，我会做得怎样，心里有些发虚。主管把我们三个略微介绍了下，老同事们鼓掌欢迎之后，就指定了三个空位给我们坐。我和另外一个新来的同事坐在一起，老同事们一共十个几个，是清一色的年轻娘子军。

      照例新来的人都要进行培训，上午几乎是从培训中过去的。一开始发了两份打印材料，一份是公司会计的业务范围，一份是各种电话销售话术，培训主管讲了自己的成功经历，为我们做激励，接下来讲了一些公司简介和简单的税率和税务算法，我们三个也勤勤恳恳地坐着笔记，不时把幻灯片上的主要内容拍照保存下来。

      下午，让我们几个消化新学到的内容，必要的地方要进行背诵。我们三个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打印纸记诵，不时拿出笔来在纸上来回地划着。其他同事则在忙碌地打电话。“老板，您好，我是市区的记账公司，请问你们公司是自己请会计记账，还是找代账公司记账......”，“代账公司是怎样帮助打理的.......”，“老板，我们公司正好是周年庆活动......”，同事们的电话销售基本上都是诸如此类的开头语。这对我是个全新的体验，我一边看着打印资料，一边倾听着对面同事们打电话。绝大部分同事的开头语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已经挂断了，电话那头是友好还是愤懑地挂断电话，我好奇地猜想。经过长时间的磨砺，这些同事们已然具备良好的心里素质，不为所动，埋头继续拨打电话，重新说开头语，寻找客户。只是斜对面的同事似乎被这种挂断弄得有点气馁，她应该只是新来不久，正对面的老同事不时安慰她，让她可以尝试其他的开头语方式。看着她们不放弃，锲而不舍地打电话，除了上洗手间之外，就是在不停的打电话，打心里佩服她们的勇气。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打电话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我的新鲜感在嗡嗡不停的声响中一点点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升起的烦躁。

      在这持续不断又几乎完全相同的通话话术中，我慢慢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突然，办公室里响起了一阵击鼓声，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位同事在击打最前面的击鼓，其他同事们随之纷纷拿起彩色的塑料拍手器拍起来，嘴里高声附和道：“666”。经过这样一下子，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空气似乎跟着震动起来了，再看看同事们，这声音似乎在她们的体内也注入了新鲜的活力，看到了更多的希望，继续埋头呼出电话。经打听得知，每一个同事签单成功的话，都会击鼓一次，既是庆祝自己的成功，也鼓励同事们继续加油。这个主意很妙，一举两得，我暗想。

      三四点中，主管过来看了一下我们三个新来的员工，嘱咐我们不要一直坐着，实习慢慢学就可以。同事们每个人发了一个香蕉，我们三个人也每人一根，一直拨打电话的同事们此刻终于取下耳机，闲聊起来。我只听到一个同事说，她今天打了两百八十多个电话，还是没有找到可能的潜在客户，晚上估计要加班了。听到这个数字，我心地着实“咯噔”了一下，因为最初我听应聘的人事说一天只要打80个左右电话即可，这大大超乎了我的意外，晚上还要加班打电话，我似乎可以看到自己未来的生活了（如果不离职的话）。这个数字就像最后一根道稻草，压掉了我想继续坚持的决心。再后来，办公室里击鼓又再响过一次，老同事们依然拿起手中的塑料拍手器拍起来，接着满心鼓舞地重新投入工作。只是我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唯有祝愿她们多找到更多的客户。

      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半下班，我们新来的三个人还只是培训，没有打电话任务，主管通知可以提前走。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另外两个同事下班了，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老同事们还在忙着打电话，希望月底能够冲冲业绩。

  年纪大了，喜欢了安静的生活模式，希望工作在适当的范围内多一些适当的变化，这是我自己找到的辞职理由。

  一次失望，会迎来另一次的希望，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