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

据说有小耳朵的人都很幸运

后来,我割掉了它,在十七的岁的生日夜

我看着温柔的医生举起泛着寒光的细小手术刀时,还暗自想着要为那几万块的手术费我也要好好学艺术呢

大概一个月后,异地恋的女朋友给我发来一篇比这篇文章还要长不少的消息,我细细读完,像是第一次看她给我写的表白情书一样。恍然间才发现,那个热情可爱的烂漫女孩,也已经被别的男人哄走了,我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删掉她,像是没有看到消息似的,甚至心里都没什么波动,知情的好友问起时,我也是淡淡自嘲:“啊,分了,她跟别人好了”,那感觉像是在说今天的文综选择题又错了一大堆一样。

不记得是哪一天,我的通知栏噔噔噔的突然弹出她的说说,我才想起她的特别关心还没解除,我点进通讯录却发现特别关心清空为零,才恍然是腾讯软件的迟钝,我又滑动手指,通知栏上的特别关心像是一笔黄金惹人注目,我脑子可能也没来得及清空缓存,手指的肉体记忆迟钝的让我点了进去

那是一篇对她而言再平常不过的说说,标准的文艺配上一张自拍照,只是这篇说说的文字还是一如既往熟悉的矫情,而图片里她笑颜旁的却是陌生的男性面孔

我看了良久,这次总算控制住迟钝的手指的没有按在大拇指的点赞按键上。

“真好看,真帅”。我是这样想的,突然想起我跟她确认关系并公开时发的说说

“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

去他妈的世无双

我关掉手机,耳朵上突然传来阵阵刺痛,我抚摸那原本属于小耳朵的一席之地,摸到的却是淡淡的伤疤,在与手指的接触竟像开水滚烫,我在热浪的抨击总算加热了我冰冷的反应神经,像是火苗窜进草原,慢慢的热量传到了眼睛和鼻子,甚至嗓子都干如枯井

当时正值十一月,冷空气正在这座城市肆意妄为,我走到室外,任由冷空气凌辱我,在湿润的气息中寻找到的一丝罪恶都能化为快感,但我注定掉入深渊,那丝快意只是让我走的更果断罢.

我想起小幸运这首歌,想到时,嘴和喉也忍不住活动了。

上次唱这首歌时,吉他在我怀里,我在她怀里

而如今,连歌词都是血肉模糊的了

我蓦然发现,幸运被剥夺了

后来我加入了艺考大军,被老师和加入寄予厚望的我在联考崩盘了,我想起走进考场拿到考题时的感觉,像是在水里举重,一面呼吸困难高原反应,一面还要捧着手中的纸条屏气凝神,走出考场时,我看着我的同学从另一个考场走出,我俩相视一眼便抱在一起大哭,那一年,整个班平时的前两名都摔了下来,再也飞不回高空了

我开始麻痹自己,我去酒吧,和女同学在外面蹦迪乱嗨,不好好吃饭 骗家人感冒了结果拿着钱花天酒地,所有的校考都很自然的差一两分合格,我还是胡乱着玩,直到有一天把回家过年买票的钱都用完了,我才反应过来。

我正饿着肚子坐在街道边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家里人,结果手机自动响了,是二哥

他是个傻子,至少从小到大旁人都这么说他,他也不反对,他说:“我就是傻,傻人有傻福嘛”

他确实福气不少 口吃,而且傻气十足,却靠一身蛮力养活自己 他娶了我那跟他一样又傻又胖的嫂子,生了一个机灵可爱的孩子,自己的老家要搬迁政府补贴了几百万的补偿费,他的生活也算过的滋滋润润。

“有空不,多久回来,一起上网去”

“没钱上网嘞 老弟现在苦的很勒”我脑子已转,心想没准能从我这傻二哥捞一笔

“没事,看微信,我给你转,要多少随你!”二哥的声音无比豪气,

果然是傻,我暗笑

我从他那敲了五百块钱,给自己买了张票,又好好吃了一顿,跑去网吧跟他联网打游戏,他这人年轻时就容易范网瘾,可能是反应不好的缘故,他打游戏要很久时间去适应,跟不上游戏更新换代的速度,别人都在玩最新的游戏,而他还在玩老旧的武侠优秀,但我这一点随他,爱恋旧 所以没事我俩就在武侠游戏上相互组队闯江湖

“老弟,今天咱们去武当派挑战一番!”耳机传来他故作腔调的声音,哪怕已经三十多岁了,但一遇到武侠 他就兴奋的年轻了十倍,他这个人,从下就喜欢武侠和江湖,虽然他只读了初中,但看的武侠小说比我的教科书还多,古文版本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他都能拿着方言背上几段词来

他也喜欢张飞,我总是觉得他们很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我陪着二哥在江湖上一顿逍遥快活后,便下机离开,他嘱咐我早点休息,我嗯了一声敷衍着,一面联系朋友去解放西订酒台

过年了,我回到了邵东老家

我家是个家族式的大家族,但并不是什么名声显赫的地方,家族到了我曾祖父那一辈就给败光了,我爷爷在世时总跟我的哥哥们念叨要复兴家族,至于我,实在他老人家闭眼后才睁眼,我爸替代了念叨的位置,在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弃学后,我成了他开上大学光宗耀祖的唯一希望。

因此我从小就严格管控,而所以都娱乐都是跟二哥进行,他的傻气,让他成了我童年最好的玩伴

我在大年初二见到二哥,他还是老样子,挺着大肚子,捡着平头,这两年赚了钱面色红润,逢人就笑,就像我小时候的老爸一样,虽然长的凶神恶煞,但还是想搬出一副和蔼的样子

我俩一起吃饭,放桌上所以肉食都是我们抢夺的对象,饭后我们一起打游戏,下午他带着我出去串门或者去河边电鱼,晚饭他亲自下厨,一手红烧鲤鱼惹得一家人连连称赞,我俩把白酒一杯一杯下肚相互用方言开着低俗的玩笑,酒足饭饱后拿来零食水果和瓜子儿,喊上三哥和表堂兄弟们一起在后院的火坑边斗地主,我和他合伙,我出钱,他打牌,赢了五五分,输了他来垫,他不时抽一口烟,还要嘱咐我不要抽烟,然后抱着儿子亲上一口,扎人的胡子和浓重的烟味让我这小侄子一脸嫌弃,惹得我们练练大笑

初六时我要赶回长沙继续考试,临走时二哥往我包里塞了个红包,我干嘛推脱:“你那五百块我还没还呢”

他踮起脚一把手按住我的脑袋,笑骂:上次是借,这次是给,不当一回事

我还是不要,他说,明天你就生日了,你都要十八了,爸妈忙,我又要不能陪你去,你自己拿着钱去逍遥快活一下嘿嘿嘿,记得最好安全措施哈

…………

我走上火车站电梯,转过身,看到他点燃一根白沙烟,搂着妈慢慢走出去。我才发现,那个傻气的哥哥都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我去长沙准备开始的第一天,突然各种不顺,做出租被撞,上楼梯摔倒,刚化完妆出门就下雨

我看着磅礴的大雨,突然内心一阵悸动,像是失去了什么,耳朵的伤疤隐隐作痛

接下来几天,我很安静的度过了考试,是的,安静,特别的安静

当我察觉到未免太安静的时候,所有的考试已经结束,我返回文化学校冲刺高考

回去的路上,我想着给父母打个电话,才发现,这十几天的考试,家里人没有任何给我联系,

应该是怕影响我考试吧,我这样想着,打开家里的大门

空无一人

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过年看亲戚比较忙也很正常,我拿着书包就去了学校

知道深夜下来晚自习,我站着留下透过窗户看着一屋的黑暗,才给父母打电话

“登崽呀?你回家啦?”

“嗯呀妈,你们在哪呢?”

“……妈跟你说个事啊“

我握手机的手忍不住颤抖


二哥去世了,车祸,大年初七,我的生日,

我放下电话后,内心十分的,平静

是的,平静

我回到房间,打开灯,继续写着试卷,第二天照常上课,吃饭,复习

父母忙完后事,回来陪着我迎战高考,我们都避开不谈二哥,那是我们家心口上伤疤

2018年,6月7号,高考结束,十二年苦读就此圆满。

次日,我跟着父亲回到老家,我踩过厅堂的高门槛,给先祖烧完香,然后随着父亲上山

远远看去 在祖坟旁的空地上 一颗桃树旁,立着一个小小的石碑

唐家堡成字辈老二,唐杰之墓

还没到石碑跟前,父亲突然忍不住抽泣:“杰宝,伢带着老弟过来看你勒”

我看着那一方土堆,走上去拔去四周的杂草,轻声道:“老二,我来看你了”

那场车祸时,二哥在停车道上给孩子从后备箱拿奶瓶,一辆酒驾的车迎面而来,他一把推开孩子和父亲,自己被车压在地面上

父亲抹着眼泪说:“你哥哥是个有福气的人,他后半辈子过得潇潇洒洒,死前还把所有的服气给了我们,那么快一辆车,车上的我和孩子都没受伤,孩子连哭都没有哭。”

我沉默着把茅台酒撒在他的土坡上,久久不语

我没有哭泣,因为我知道,我也该成为一个大人了

我尚不知幸运是否来临,它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

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拥有它,因为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所做的每件事,都取决于我们自己,在我们决定的时候,幸运也选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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