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声

（一）

“砰、砰、砰、砰、砰……”楼上传来弹皮球的声音，小童睡不着。

（二）

公车上依旧挤，小童卖力挤进车门，司机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往中间走，往中间走。”往里挪了几步，小童伸出一只手，把手机上的二维码对准公交车上的扫码器。“滴！“扫了码，小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等待这趟”朝圣“的旅途到达终点。公交车每天都有不同的气味，这取决于你身边站的是哪些人。像一条条沙丁鱼挤满了罐头，闷，窒息。司机脾气不好，一个急停，所有人的身体前倾，七倒八歪。小童身边的制服男扶扶眼镜，露出一点怯懦的气愤。

（三）

教室里来了大约一半人，小童一进教室就看向后排，只有窗边几个后排的座位了，她把背包扔到桌子上，去上厕所。走廊里，学生三三两两聊天，间或传来尖利的笑声，一个女生捂着嘴笑，染黄的烫发，嘴巴涂着浓重的红，看到小童看了自己一眼，立马骄傲地打量回去，小童撇开眼。

（四）

英语老师开始放英文歌……女声从屏幕里漂浮过来，一直飘满教室，飘到耳边，是蓝色的雾霭。周围的人在聊天，即将到来的月考、昨晚游戏比赛的结局、明天打折的活动、后天要交的论文……小童趴在桌子上，脸转向窗边，前面荒废的空地上，挖掘机正在挖土，几辆卡车在旁边等待着车上装满土，然后运走，带起一地的灰尘。轰隆、轰隆、轰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来，大家跟我读一下新单词。”teacher Lin面带笑容，悦耳的嗓音读着每一个单词，准确又优美。旁边的男生堵住了小童看老师的视线，他的脸上执着且认真，用力地读着每一个单词，每一个音节都有铿锵的转折，他不在乎自己读得标准不标准，只要用力、只要大声、只要展现自己、只要让老师看到自己的态度、对他来说，就是可以歇一口气的成功。

（五）

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小童去菜市场买菜，“萝卜多少钱？”“两块一斤。”“太贵了，一块五。”“一块五进的。”“人家都卖一块五，你就一块五卖了。”“都一样的，没一个一块五卖的，都两块钱，你看这萝卜又大又好。”“一块五，一块五卖吧。”“那不卖，两块，我就赚几毛钱……”小童默默换了一家菜店。这家菜店老板看到小童走了，跟买萝卜的人说话嗓音也大了起来，他是有气的，”那你到别处看去，都两块嘛，哪里有一块五的……“

（六）

小童上楼，老城区的旧楼，水泥楼梯上也破碎掉落。五点四十五，楼上的女孩回家了，他关上门，放下书包，锅铲翻动的声音停下来，“赶紧去写作业！“。小童在厨房切着西红柿，红色的汁水从指间流出，她看见一张人的脸，绿色的瓷砖上全是黑色的裂缝，低矮的冰箱一阵阵传来嗡嗡的响声，窗玻璃上凝结了水蒸气，慢慢滑下来。楼下走过的人脚步匆匆，只有吐痰的声音格外清晰。马桶冲水的声音，楼上的女孩从厕所出来，把书本摊在客厅的桌子上，开始写作业了。她弟弟说：“我要吃糖，妈妈，我要吃糖。”“没有钱买糖，我哪有钱。“”妈妈我要吃糖。“ 男孩哇哇大哭。”哭啥！吃糖把牙齿吃坏了！再吵我把你打死了！“ “你看啥，你给我别跳！六点半之前，把语文作业写完，写不完你给我等着，天天看着你写作业都写不前去！”女人的菜没炒完，她对儿子说到，去那个柜子里把酱油拿来。 “酱油，我让你拿酱油，我让你拿料酒了吗？酱油和料酒分不清楚？这么大的人了，我给说了，那个黑黑的是酱油，我让你把酱油拿来，你没瞎么？“女人暴躁的心情和炉子里跳跃的火焰一样跃跃欲试。男孩终于拿来了酱油。”酱油，这是酱油，你能认清楚不？好好看看。““你被看，我告诉你，今天再写到十一点你就滚出去，从屋里滚出去。”她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到女儿握着笔，却很久不动。“快点来吃。”三个人终于开始吃饭了。“别玩了，别看手机，谁让你看手机的。”女人啪啪两巴掌打在儿子屁股上，儿子立刻大叫起来。“哇哇哇哇哇哇哇……“ ”谁让你看手机，谁让你看手机，啊？！“ ”老师布置的画画的不去画，我让你玩手机了吗？“ ”吃，吃你的饭，看啥。“

吃完饭，女人洗碗的功夫，儿子和女儿打起来。

“你动我的本子干啥？哇哇哇哇哇哇“

“姐姐打我！妈妈，姐姐打我！哇哇哇哇哇哇”

“我洗个碗都洗不完，你不写字，你干嘛着里，数学题半天一道没做，是不是啊？我把你打死了。“女人的巴掌声传来，女孩的哭声更大。

“你动她的东西咋？你不画你的画干嘛呢？“

“姐姐打我。姐姐打我，哇哇哇哇哇“

（七）

晚上九点，窗外的鸣笛声不歇，电动车擦墙而过，按铃声又长又密，小童的心也被牵出一丝烦躁。老小区，近年来涌入的外来人，拖家带口，为了上城里的学校。一年前，她因受不了室友熄灯后外放声音追剧而搬出宿舍，独自租了一间房，这里便宜却隔音差，她如同一块海绵，吸收着噪音，从无表现，从不言语，从不反抗。

十一点。

“背，你给我背！“

“哇哇哇哇哇，明月林……”

“你妈的逼，错了，连这都背不下来，你咋学的，啊？“

“背！背不下来别睡觉！”

“妈妈，我背，别打了，哇哇哇哇哇哇”

“背！”

“哇哇哇哇哇”

眼前飞跃的是废旧的火车站，杂草旺盛，小童在那里看到一具小小的婴儿尸体，已经干枯，她疯狂地跑走，一直到大街上心神才安定。和舍友的协商未果，她把对方的床铺全部扔在地上，舍友开始哭，哭着指责她，她觉得烦极了，她只是想睡个好觉。哇哇哇哇哇，喇叭。哇哇哇哇哇，扭曲的脸，破烂的嘴角，油浸润的幕布，扩张，扩张，遮住天空。鼓噪的空气，压不下去的心火。

（八）

十一点半，楼上的动静停歇。

（九）

小童做了一个梦，她敲楼上的门，那个女人开了门，她的身体肥硕。女孩和男孩从门边探出脑袋，女人的头发散开，头皮被揪紧，头发被揪掉。男孩和女孩在床上睡觉，灰色的空间，饭菜未散掉的味道。女人的肌肉破裂，血流出来，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碎裂，却毫无办法，像是一只装满水的气球被扎破，她漂浮起来，到达到不了的高度。男孩和女孩在床上睡觉。她嗓子痒，她揭开他们的被子，原来没有身体，只有头，只有头，表情是安适的，眼睛闭着，被子里只有空气。她笑了，拿起一只头，掂了掂，拍在地上，“砰、砰、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