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在秋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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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棉花

刚立秋,天空就变了样,蓝得似乎能渗出水,显得更浩瀚更高远。静默的云层,像冰川上的雪山,在午后的阳光下,晶莹剔透。轻盈的白云,仿佛不经弹指一击,像调皮的孩子四下散开。一阵微风拂过,一大片绿色的棉花地像绿波荡漾,给正在田里打农药的阿晴稍稍带来一丝凉意。

一望无际的棉花地里,棉枝上手掌般大小的叶子密密匝匝,几乎难以插身。星星点点的木棉花调皮地从绿叶中探出脑袋,有的乳白,有的淡黄,有的粉红,像绿波中的彩灯。棉花树已经一人高,纵横交错的枝条上,并排站立着两三个椭圆形的绿色棉铃,当地人称为“棉桃”。这种桃子嫩的时候,如果拨开,里面竖着两三瓣湿润的白囊,放入口中,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这时,阿晴没有时间品尝棉桃的滋味。她戴着麦秆编织的黄色草帽,背着又沉又重的农药喷雾器,左手上下揿动手柄,右手举着长长的喷杆,像雨雾一样的农药喷洒在浓密的棉花枝叶上,在阳光下折射出多彩的光芒。

如雨似的汗珠不停地流淌,阿晴腾不出手擦汗,只好抬起肩头在脸颊上蹭两下。三亩田的棉花地,今天必须喷洒完农药,因为阿晴要去省城上大学,明天是大一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

阿晴走在田埂高处,拨开棉花树的枝枝桠桠,艰难地一点点向前移,确保每一株棉花的枝叶都淋到农药水。大约五个月前,这些枝叶繁茂的棉树仅仅是一粒黄豆般大的棉籽,竟然长得如此迅速。阿晴觉得这太神奇了!

四月初,天气升温,田里的小麦正在拔节。父亲在麦地旁边的一块空地上翻耕,撒上好几簸箕的草木灰,施一些有机肥,使之变得松软。平整好的肥田用塑料薄膜盖上闷两天,然后做营养钵。父亲手里提着像打气筒形状的制钵器,一只踩住制钵器下端的圆形铁罐,深深插入泥土中,然后提起,推出一个像纸杯大小的营养钵,放置一边。阿晴开始学着做营养钵的时候,往往容易散乱,不成形。后来,找到规律了,下脚应干脆有力,狠稳准,不能犹豫不决。

营养钵的表面中心凹出一个小圆,这是放棉籽的地方。阿晴放学后,去地里帮点棉籽,每个营养钵里放三四粒,不能太少,以防一粒都不发芽;多了也不行,过多的苗挤在一个钵里,太纤细。阿晴喜欢干这个活,一排排的营养钵里像躺着几个小宝宝,容易有成就感。接下来,在一垄营养钵上用竹片架起塑料帐篷,以防雨水的侵袭。

一两周后,棉籽发芽,长出两三片叶子。这时,需要把营养钵移到大田。父亲把大片的农田挖出几条深沟,撒些化肥,把营养钵放置沟里,在用周围的碎土拢上。棉花苗开始欣欣然成长,但是,每隔一段时间除草打农药驱虫。前些年,阿晴剥半开的棉桃时,常发现里面藏着青色的棉铃虫,把棉桃囊咬了只剩一半。所以,阿晴这次打农药,特别细心,不遗漏每一株棉树。

种植棉花,除了定时喷洒农药,最烦的是摘棉花,剥棉桃,晒棉花,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每到风轻云淡的秋季,阿晴每次放学回家的主要任务,就是到田里摘棉花。长江中下游一带的棉田,不同于新疆的一次性采摘棉花。因为雨水比较多,木棉花的开放和结果都是有一定的周期,持续时间比较长。棉树最怕下雨天,一旦棉桃开裂,露出洁白的棉絮,必须抢先采摘。有时,即使棉桃仅仅颜色发暗,或者开个小口,都必须摘下来。

母亲给阿晴缝制了两个布袋,挎在左右两边,一边是装白色的好棉花,一边是放未完全开裂的棉桃。在棉花地里,阿晴有时踮起脚跟,寻找已开口的棉花,有时弯腰仔细搜寻外壳发皱或发暗的棉桃。蹲下身时,阿晴觉得自己好像在茂密的原始丛林,几乎看不到天日。

秋日的晚上,昏暗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竹匾旁,清理棉花上的枯叶,剥暗青色的棉桃。棉桃的囊瓣像桔瓣大小,平摊在细芦苇杆编成的帘子上。帘子有缝隙,通风透气,未晒过的棉花不能堆放一起,以防变色发霉发硬。白天晴朗时,搬到户外晾晒。最担心下阵雨,有时阿晴正在家里做作业,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下雨了!”阿晴连忙跑出来,将晒有棉花的帘子卷起来,抱回家里,用凳子拼起,拉开帘子,晾有堂屋里。

天公作美的话,三四天的风吹日晒后,棉花渐渐蓬松,轻柔,白白胖胖,没有了水份,分等级收到蛇皮袋子里,骑着三轮车,送到镇上的粮公所出售。

这是充满期待的日子。阿晴跟着父亲排着队,伸长脖子,看坐在磅秤旁的工作人员把手伸进袋子里,掏出一把棉花,仔细检查棉花的成色,判断棉花的等级。上等的棉花,一级二级,价位较高,每斤达一元五以上; 三级四级,价格每斤只有八九毛。如果摸起来不爽手,没有晒干的棉花,会被拒收。

当三四大袋的棉花换回十多张十元钱的钞票时,阿晴和父亲的脸上充满了喜悦。这是阿晴和弟弟妹妹的学费和伙食费,是母亲的医药费,是难得开荤的日子。父亲会买上两根猪肋条,犒劳一家人。

阿晴想着,沉重的喷雾器轻了许多。前天上午,同桌阿芳来看阿晴,说她的爸妈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上大学用的被褥枕头等住宿用品,并给阿芳送来一盒脆饼和肉脯。阿芳问阿晴打算什么时候去学校报到。阿晴说再等两天。

整个暑假,父亲几乎每天骑自行车去县城,车座两边绑着扁担畚箕。阿晴知道,父亲去了城里的横港码头,挑黄沙石子,挣点苦力钱。

父亲不忍心让身高不足一米六的阿晴去棉花田打农药,但村里的大喇叭已通知好几天。阿晴的学费还没攒够,父亲不得不早出晚归,能多挣一分是一分。

太阳渐渐西斜,如血的晚霞映染了半个天空。阿晴背着空空的喷雾器,走在绿浪起伏的棉花地里,黄色的草帽,像碧海里一朵盛开的木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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