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口老井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口老井,自打我记事起,它就一直待在那里,至于它是什么时候由谁挖掘的,包括年事已高的母亲在内,谁也说不清楚。

这口老井见证了一个大家庭的变迁 。很早以前,老家这个院子里面住着包括我爷爷家在内的七户人家,他们实际上都是爷爷那一辈的亲兄弟,文革之前,这一代人都已相继离世,各自的后代就住在这里,当然我们也算是其中的一员。这口老井承担着这么多家的用水需求,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后人,我们曾喝着它的井水长大,又相继离开了这里,走向了四面八方。

据说那时候这口井由各家各户轮流管理,每到夜里,轮值的那家人要把井架上的辘轳取下来拿回去,第二天天一亮,再把它拿出来装回原处,给大家使用。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那时候村子里曾有人家在晚上丢失过辘轳,大家担心如果发生那样的事,将会直接影响这么多人的日常取水,给大家造成不便。大家一商量,就形成了这样不成文的规矩,据说在相互默契中,它延续了几十年都不曾改变。

母亲说,七十年代那一阵,院子里的人家陆续搬到了村外,最后只剩下了我们一家留守在这里。只不过住在我家隔壁的伯父,也就是我爷爷的侄子,虽然人已经搬走了,却迟迟不愿意拆除他家的旧房子。然而生产队里为了解决两家的住房需求,在给他家批了村外的庄基地的同时,也把这个院子的庄基地批给了我家,可伯父既想占着外边的不撒手,又不愿意拆掉他家那一间半的旧房子,这完全违背了两兄弟当初和生产队达成的意见,兄弟之间反目成仇,为此我们两家之间发生了激烈的矛盾,而且曾经为此互不相让,大打出手。

后来在政府的干预下伯父不得不拆掉他的旧房,他有点气愤难平,心生怨气。在搬走当天的深更半夜,往这口老井里推下了一个巨大的石头,试图毁掉这口井 。之前,他曾多次扬言,说什么这口井他家用不了,也让我家用不成,给我们以后使用它制造麻烦。我父亲听到响动后,和我大哥一起把他赶了出去,他只好落荒而逃。我曾想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也许他也对这个老宅和这口老井有了感情,舍不得走吧,但无论如何,兄弟之间实在不该拿这口老井来斗气,也不应做出如此相煎何太急的事情啊。

他家撤走以后,我们也拆掉了自己的旧房子,在院子里上盖起了新房,还把那个落在老井里的大石头给捞了出来,淘了淘井里的泥沙,更是特别地用青石板加固了井沿,又换了一个新的辘轳,于是,我家继续守着这口老井过着平凡的日子,品尝着它依然甘甜的井水。

老井在我家上房的屋檐底下,井口有磨盘那么大,井口上方一米多的高处,有一个横向的支架,它的一端固定在房子的外墙上,另一端向外延伸着,支架上装着一个可用手柄摇转的辘轳。辘轳上绕满了绳索,绳索的一端系了一个可以扣住的挂钩,将水桶挂在挂钩上,人摇转着手柄,可以让水桶自如地上上下下,提取井水。

每次我看到母亲在往井下放水桶的时候,我发现她并不经常使用摇柄,她身体直立着,双脚一前一后站在井沿上,只是熟练地用双手一上一下护着辘轳,水桶在重力的作用下快速下降,它又牵引着辘轳上的绕绳飞快地向下移动,而辘轳的摇柄则自个画着圆圈欢快地飞转,发出嘎滋嘎滋的声音,那情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老井深大约8米,水面距井口5米左右,井里水量充沛,水质甘甜,常年不曾干涸,在那几年遇到大旱的时候,村子里许多人家的井里已经无水可用,可我家老井里的水依然丰沛充盈,源源不断地为左邻右舍解了燃眉之急。我依稀还记得,那个时候,院子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邻居们一个个都是或挑或提着水桶,颤颤悠悠地在我家的院门里出出进进,老井上的辘轳滚转的嘎吱声不绝于耳,很是热闹。

来我家老井里打水的邻居多了,有些粗心的人往往一边打水,一边聊天,却不经意之间忘记了扣上挂钩,水桶放进井水之后就沉入了井底,像这样这样的事情隔三岔五就会发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父亲曾经特制了一个打捞矛,这个矛由四个两两对称的挂钩将稍长的一端靠在一起焊接而成,四个钩子像四个爪子一样伸向了前后左右四个方向。以前打捞一个水桶,忙活一整天,不一定捞的出来,还把人累得够呛,可我爸的这一打捞神器的一经出现,情况立刻发生了改观,只用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解决大家的难题,这个矛也成了这口老井必备的配套工具,深受邻居们的喜爱。

院子里老井的旁边,有一小块菜地,母亲在里面种上了各种蔬菜,浇灌它们的水都来自这口老井,一点一滴地滋润着它们从幼小的嫩芽,进而开花结果,再到瓜果飘香。到了成熟季节,菜地里红彤彤的西红柿点缀在绿叶之上,像一个个红红的灯笼,嫩绿的黄瓜,身上毛茸茸的,长长的豆角如杨柳的枝条舞动着身姿,在微风中翩翩起舞,紫色的茄子,碧绿的韭菜,也时常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小菜园子的菜满足了我家的日常所用,还时不时地分享给左邻右舍,它的功劳谱上少不了这口老井的奉献。

我家的老井不仅仅用于供人吃水浇菜,它还有很多其它的妙用之处,而最为我们津津乐道的是它有着里面冬暖夏凉的脾性,它经常被我母亲当着天然冰箱使用,以现在时髦的说法来看,它既不费钱,也可以节能降耗,还为减少碳排放和温室效应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

每到夏季,为了防止馒头发霉,母亲常常将蒸好的馒头放在竹笼里,然后把竹笼挂在绳子的挂钩上,慢慢摇转着轱辘,竹笼缓缓而下,待笼底快要挨到水面时,把摇柄卡住,让竹笼悬在井里,这样馒头放上一两个星期也没有问题。有时,夏天外面烈日炎炎炎,家人在地里干农活,满头大汗,浑身燥热,出门前母亲常常把西瓜放到井里,回来时,把它从井里提上来,切成一牙一牙的,大家吃起来清凉爽口,全身透凉,热意顿消。

让我最感兴趣的是,这口老井里边,在井口往下一米多的地方,还有一个伸向屋内的地道,一边连着井,一边连着地窖,在桌子的下面有一个地窖口,平常用一个盖子盖着,隐蔽的还挺好,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到了冬天,为了防止蔬菜被冻坏,母亲就要把一些类似于土豆红薯之类的蔬菜放进去。这时候我总是自告奋勇,凭着身材较小的优势,麻溜地从桌子底下的入口窜进去,在窖底下接应着母亲从上边吊下来一笼一笼的土豆或者红薯,并把它们一一地码好排放整齐。这个与老井相连的地窖里,空间大约有两个平米,高一米左右,这些冬储蔬菜放在这里,既可以补充水分,又不会被冻坏,这样它们可以保鲜一个冬天,基本不成问题。

后来我们家的几个兄弟长大后,又相继搬离了老家,有些在城里工作,扎了根落了户,家里只剩下了弟弟一家仍然住在这个院子里,守护着这口老井。

随着时代的发展,弟弟在井里安装了水泵,把水管从井里直接接到了厨房的水池边,需要用水的时候,合上电闸,井水便汩汩地从水管里冒了出来,随时就可以用了,非常的方便,辘轳再也用不着了,终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家里也买上了电冰箱,老井的冬暖夏凉功能也被弃之不用了,唯有老井里那清澈甘甜的水,还在发挥着原有的功能。

这口年迈的老井,像一本厚厚的相册,记下了这个院子一大家子人的繁衍生息的映像,又像一本厚厚的书,写不尽生活在这里的家人们既协作又纠葛的沧桑历史,每次看到它安静地呆在那里,像一个额头上刻满了皱纹的老人,亲切而又慈祥,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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