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你顾情深

壹。


传言南海里有鲛人群居,鲛人不论雌雄皆有倾国之貌。据说鲛泪可治百病,解百毒,若得鲛王之泪便可长生不老。许多人前往南海寻鲛,只是去者无回。

但顾琛是个例外。

顾琛武功高强,江湖中几乎无人能与之一较高下。顾琛是个闲散之人,不入门派,不收徒,陪着他的只有腰间那壶酒。

顾琛去南海并不为寻鲛,只是恰巧喝醉了酒。那日,顾琛拜别挚友凌栝,凌栝送的一壶醉八仙让顾琛头一次知道了何为醉酒。迷迷糊糊便躺在竹排上睡了过去。

云深在南海生活了三百年,是蛟王最疼爱的小女儿。生性顽劣,对付人的手段凶狠毒辣。三月前偷了鲛王的琼脂玉露,鲛王大怒,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鲛王派人活捉了云深要处以极刑。这日趁着守卫休息的时间云深从海底鲛宫跑了出来。站在南海边上,海风很大,吹得裙摆作响。远远的看到一个竹排,云深飞身轻巧的掠过海面,落在顾琛的竹排上,轻盈的没有惊起一丝水波。

“没想到做了凡人竟变得这么温暖了。?”云深看着竹排上的男子,满目柔情。

“你是何人,怎么在我的竹排之上?”顾琛睁开双眼防备的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江湖险恶,以他在江湖中的声名,想要杀他的人必不在少数。

“顾小白。”少女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姑娘怕是认错人了。”说完顾琛便是一副请走的表情。

“你为何总是要防备别人?活得这般小心翼翼,不累么?”

“你到底是何人?”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意,仔细一看,顾琛觉得这人似曾相识,情绪稍微缓和了些,“我们可曾见过?”

“我不认识你。”原本还在逗笑的云深淡淡的回应。

“既然不认识,请你离开我的竹排。”比起云深的淡漠,顾琛的冷漠更胜一筹。

“喂,我既然坐在你竹排上那我便是你的客人,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我可从未见过不请自来的客人。“顾琛摆出请的姿势,云深不以为意。反倒是像鬼魅般逼近顾琛,“你可知这里是南海,是有来无回的地方。”话毕,剑光如水,一把匕首便横亘在顾琛的脖子上,“说,你可是前来取鲛泪的无知之徒?”

“原来传言竟是真的”顾琛勾唇一笑,运用内力避开了云深的牵制,“既是如此,那顾某自然不能空手而归。”

“就凭你也想取鲛泪,狂妄之徒!”语气里尽显轻蔑,一道白光闪过,打在顾琛肩部。见顾琛只是向后退了一步,云深便再发一力,顾琛当下翻身向后一掠,从腰间使出白玉剑,如同清风般快速狠戾的剑法,奋力一击。云深回身躲过一剑,落在竹排上,脚下一滑差点跌进海里。

 “传言鲛人容貌倾城,身手敏捷,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顾琛看着云深淡淡的说道。

云深气得飞身而上,从手心射出一朵梅花镖,顾琛虽反应及时却还是让梅花镖在肩膀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肩部周围的衣服瞬间被血染红了。

顾琛欲扬起白玉剑再刺,只见海水突然翻起惊涛骇浪,杀气重重。

不好,父王派人来追了。云深在心里大叫不妙,看着竹排另一端的顾琛,心生一计。

“是他!是他指使我偷琼脂玉露的!”对着把自己重重包围的鲛人卫兵,云深指着与自己对峙的顾琛喊道,眼中尽是无奈之苦。顾琛看着楚楚可怜,哭得梨花带雨的云深,只在心里冷哼一声。

随着鲛人卫兵的逼近,顾琛感觉自己的内力在慢慢的流失消散。

“不交出琼脂玉露,你们两个都得死。公主,得罪了!”

“你快掐我一下。”不知何时云深已移位到顾琛身旁。顾琛疑惑,不知云深又想使什么坏心思。

“不想死在这里就掐我!快点!”

顾琛不说话,亦不抬头,伸出手,下一刻就听到一声哀嚎响破苍穹的。唰的一下,云深因胳膊上的疼痛泪如雨下,烈日当空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潮水翻涌,接着便是大雾弥漫。趁着视线模糊,云深带着顾琛踩着竹排借用法力极速飞出南海。


明月照人。

顾琛坐在火堆旁烘烤自己的衣裳,云深在坐在她对面,眼睛骨溜溜的盯着树枝上散着香味的野兔。

“没想到鲛泪竟然如此高深莫测。”

“想拜我为师?可惜啊,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是根朽木,不可雕,不可雕也~”

“这小丫方才也未免了太会演戏了。自己偷了东西还要拉上别人去顶罪。”

云深回过一个眼神,尽是得意之色,“演的是我自己,戏的你。”

“琼脂玉露是你们鲛人的灵药吗?”

“姑且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便告诉你其中缘由。”云深度至顾琛身旁坐下,“琼脂玉露是由至情至性至爱的一对鲛人泪提炼出来的,鲛人服用之后可是元神还本,法力大增千年。凡人服用之后百毒不侵,长生不老,所以真正的长生不老药是琼脂玉露而非鲛王之泪。”

“你偷这个是为了增长法力?”

“我偷琼脂玉露是为了我姐姐。我姐姐爱上了一个凡人,可那个凡人与我姐姐相好却是为了鲛泪。得到鲛泪之后就使用道法害得我姐姐元神俱散!”

“原是为了你姐姐,难怪你要冒这么大的险。”

“我一定要杀了他以泄心头只恨!”

“仇恨只会让你活得更累。”

“少拿你的侠义糊弄我!”

云深心有气结,不再多言,顾琛见云深心中有气,便也不去招惹,靠在树根上和衣而睡。云深坐在火堆前呆呆的看着熟睡的顾琛,眉目俊朗,火光印在轮廓分明脸上,使得云深看得更加清楚。

顾琛醒来的时候,云深已不知去向。



贰。


日照绿林,宽阔的小道上了除了鸟鸣声没有一个人影,马蹄声从道路的尽头由远及近,顾琛骑着白马疾驰而过,在一家荒野路口的茶栈停了下来。前几日接到凌栝来信,喜得麟子,要他前去参加喜宴。顾琛刚坐定就看着一行行色匆匆的人坐在临近的桌子旁。

“大哥,咱们兄弟东奔西跑这么多年,这回总算可以安定下来了。”说话的男子脸上有一块刀疤,看样子是新伤。

“只可惜这么好的美人却要给那个狗皇帝一人享用,真是太可惜了。大当家,要不让我们兄弟先玩玩,反正那老皇帝要的是鲛泪不是人。”

“妈的糊涂蛋!”被称作大哥的男子生得一脸横肉,凶神恶煞一掌拍在刚才说话的男子头上,“这里人多口杂,你小子说话小心点!”

“老三我看你诚心找骂!只要把这鲛人安安全全的送到皇宫,咱们兄弟几个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候佳人美酒还不任你挑。”

“还说!”劈头又是一掌。“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就一刀砍了你!”。或者转身到了一壶水,“去送壶水给她喝。”

顾琛偷偷打量了那一行人的马车,之间中间有个马车被绑得严严实实。再想去看的时候小二的茶点已经端了上来,虽然心有疑惑,顾琛还是安心喝着面前的茶点。前几日接到凌栝传书,说是凌家庄有难。凌栝是自己的至交好友,顾琛自然不会迟疑。

“救命!救……命……”声音从马车队那边传来,循声望去方才那位送水的男子已经倒在地上。只见一个红影向不远处的茂林跑去。

“抓住她!抓住她!”

虽看不清轮廓,顾琛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原本以为此后该是没有任何交集之处。却没想到还能再遇。

“还想跑,中了我们风三寨的毒,就是神仙也插翅难飞。”

“你们休想得到鲛泪!”云深忍着身体的不适,强撑着。

“脾气倒是挺倔!兄弟们上!给我捉活的!”

顾琛循着打斗声追去。倾身一闪,便抱着云深轻盈的飞上树枝,飘然落下。

“哪里来的小子竟敢管大爷的闲事!”

顾琛冷哼一声,揽着云深的手并未放松,“在下顾琛,不知各位好汉和这位姑娘有何过节,要如此大动干戈。”

“你可知她是价值连城的……”刀疤男气焰更高。

“闭嘴!”那个大哥一声喝住了刀疤男,一脸赔笑,“原来是顾先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顾先生不要与我们一般见识。”话毕,眼神阴狠的向周围的兄弟使了一个”杀“的眼神。

顾琛放开揽着云深的手,作揖笑道,“各位也是侠义之人,自然不会以多欺少,看来是误会一场,实不相瞒我与这位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上次见过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还请各位能成人之美。”话未放冷,顾琛便抱着云深回身躲过一剑。

杂乱的打斗声再次响起,处在人群包围中的顾琛被刀疤男突然一袭弄得措手不及,一个飞身一脚踢在那个大哥身上,那男子支撑不住倒地吐血,霎时,几道银光飞过来,顾琛仰身翻起,接住了飞来的几枚银针再扔回去,冲在前面的几人流血倒地,顾琛吹一声口哨,白马便飞驰而来,顾琛搂着云深跃上白马。

那日与顾琛分别之后云深便一个人向北而行,却没想到遇到风三寨的人,本来以她之力对付几个山贼不在话下。但身为鲛人云深必须每日进水,那日恰巧烈日炎炎,云深三日未进滴水,下半身已现鲛形,正是法力俱损虚弱之际,便被抓了正着。

云深虚弱的靠在顾琛的怀里,视线模糊。初遇那日相关的所有,只余下隐约轮廓。本以为自那日之后,从此山水不相逢,却不想他却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云深想,这大约这便是命。

“日后随我一起走吧?”

云深抬头,愣愣的看着顾琛。

“日后随我一起走。”前一句是问,后一句变成了不容拒绝的陈述。像是着了魔障,顾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好。”

就这一句话,便让云深以为她和顾琛这辈子一定会是红尘打马不惧天涯之远岁月之长的生死相随。三百年前,她握不住他的手,三百年后她决意是不会再放手了。

之后的时日云深便跟着顾琛,江湖中也渐渐传开了,顾大侠身边有一红衣女子,是为鲛人,也正是这鲛人的身份,让他们遭遇的杀戮更多了些。

“你不问问我那日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若愿意说我不问你也会说,你不愿意说即便我问了你也不会说。”顾琛抬头怔怔的看着云深,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你答应随我走是为了给你姐姐报仇还是其他?”

“我想通了,人间恩怨不过是过眼云烟。姐姐元神俱灭,我要尽快回南海救姐姐。”云深不信命,哪怕心里有千万个愿意她也不能只身随着顾琛走。她是鲛,而他是人,三百年前就已经注定了。

“你法力尚未恢复,我先送你去南海再去凌家庄。”

“凌家庄?你要去凌家庄?”

“你知道?”

云深摇摇头。暗中握紧了拳头,笑着说,“我想了想,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我还是随你去看看这人间百态。”

“也行。不过你要换了这身红衣,太瞩目了。”

“若是换了素衣,万一有一天你我走丢了,你就难找我了。穿素衣的满大街都是,可是穿红衣的就只有云深一个。”

“说的也对,那便依你的意思。”

顾琛一个人行走江湖惯了,总是沉默寡言,云深知道自己鲛人的身份极度危险,也甚少开口。之前的很多事,云深说顾琛便听,云深不说顾琛也不会多问。两个人之间最常见的对话大抵是“我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即便是不言不语,也能领会对方想要表达的未尽之意。

叁。

两人快马加鞭总算是赶到凌家庄,还没到府门口,凌家庄的便管家满面仓皇的跑至顾琛面前。

“顾大侠你可算来了,老爷他……他……”话只说了一般,管家就已经泪如雨下。

一旁的云深看到管家,目光显出一丝阴狠,转瞬即逝。随后便用衣袖挡住自己,压低了声音说话,“顾先生,你去见老友,我不便跟随,先去悦来客栈等你。”

“也好。”

“这位姑娘好生熟悉,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望着云深的背影管家疑惑的说。

“你怎会见过她。”顾琛满目柔情的望着早已远去一袭红衣淡笑着说,“管家,凌家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庄主,庄主被人暗杀了。”

“凌兄遭人暗杀!可查出凶手是谁了?”

“凶手不知道,但是那人拿走了庄主的贴身玉佩。”

入夜,顾琛还在向凌夫人了解事因前后就听到家丁来报,有人潜入庄内了。一瞬间,凌家庄里人声沸腾,灯火通明。家里的护院三五一队举着火把,将凌栝生前用的书房团团围住,个个手拿配刀,训练有素。云深开了一条门缝向外看去,不禁暗暗叫苦。刚绕道屏风后面,房门已被踢破!屏风后面没有任何藏身之处,云深只能缩在墙角,如今法力仍有恢复,若是硬闯,必死无疑。

有脚步声渐渐逼近,云深深吸一口气,准备拼死一搏,正当用力之时,蓦的不知是谁放了几个烟雾弹,云深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揽住腰身飞上房顶。云深吃惊间反手正欲逃脱,却被那人制住了,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是我。”

湿热的气息撒在耳边,云深浑身一僵。“为什么要夜闯凌家庄?凌栝是你杀的?”云深抿紧嘴唇不说话,顾琛略带怒气的瞪了云深片刻,恶狠狠的说,“回客栈再说!我有好多话要问你!”

顾琛飞身跃上,回头却见云深还愣在原地。顾琛皱了皱眉头,只好再跳下去,揽住云深再次飞上墙头,却看到云深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顾琛意料之外的叹了口气。身后有人大声喊,“他们在这里!”染了毒的利剑不断的像两个人的射来,一个转身,顾琛抓住云深的手替她挡住了飞来的毒箭。

“他们受伤了,肯定跑不远!快追!”凌乱的脚步快速的向他们靠近。

云深还在惊愕当中,瞪大了眼睛看着顾琛的伤口,声音干涩沙哑,“为什么?”顾琛不去看云深,只揽着云深飞向另一个屋顶,一个墙头接着一个墙头。“为什么?!”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顾琛带着云深很快回到下榻的客栈。一进门,顾琛就推开了云深倒在椅子上。抓住箭头将箭拔了出来,撕开伤口周围的衣服,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变成黑紫。云深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不知何时那双晶亮的眼睛早已蓄满了泪水。原本满腔怒气的顾琛看到云深这般摸样,心里的气霎时就烟消云散。

“很疼对不对?”

顾琛还没来得及回应,云深就轻轻的抱住了顾琛,“对不起,我以为,以为你和他们一样。”鲛泪在夜晚里散发出异样的光芒,顺着云深的脸颊滴落在顾琛的上臂,一路沿向伤口,原本紫黑的伤口竟然慢慢消退,直至愈合。

“凌栝是你杀的吗?”还有比生死更重要的疑惑缠绕着顾琛。他必须找到这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他痛不欲生。

云深没有作答,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相信我吗?你若信我,就不需要问,你若不信,我说再多也是无益。”

“我是江湖中人,独善其身已是很好。五年前我被仇家下毒,命悬一线,放眼天下无人敢收留我,唯有凌兄,收留我,为我解毒疗伤,那毒本不可解,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解药,说来也奇怪,那药服下之后真的解了我身上的毒,如今想来那解药应该是你姐姐的鲛泪。如此说来,我也算你半个仇家,你说凌兄不是你杀的,我信你。若你要为你姐姐报仇,大可杀了我,我顾琛无牵无挂,不怕死。”顾琛看着云深,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深情,语气坚定,“杀了我。”

云深知道即便顾琛的毒被她的鲛泪解了,可他的身体依旧很虚弱,只需往前一步,他便可替姐姐报仇。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从怀中掏出了琼脂玉露,伸手递给顾琛。顾琛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接。云深迟疑了一下,走到顾琛身边,拔开瓶塞。

“回南海去救你姐姐。”顾琛伸手挡住了云深的动作,“不要再回来了。”

身为鲛人的云深从来都不相信善恶,不相信那些凡夫俗子的情情爱爱,所以当姐姐为了那个负心汉甘愿毁灭元神的时候她恨,恨姐姐的愚蠢,恨那个男人的绝情。在云深的心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得的,没有什么是值得自己付出一切的。但是现在她真的不懂了,她没有想不到她会为了顾琛做到这种地步。

云深转身向外走去。

“不准走!”顾琛脸色苍白,英挺的眉宇正因为身体所受的折磨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让我走的是你,不准我走的也是你,你总是这么矛盾吗?”云深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顾琛埋怨到。

“这种矛盾在你之前未曾有过。”顾琛低下眉头,有些难为情,“初遇的时候,从未料到你我会有今日。”顾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只是看着云深要离去,心里一紧,控制不住的便说出了那样的话。

“那日我离开之后一路往北,在路上听闻凌家庄庄主喜得一子,我曾听姐姐说过他喜欢的那个人姓凌,我便去瞧了个究竟。去了之后我发现那个大善人凌庄主就是姐姐房间里画像中的男子,我的确动过杀他的念头,但是杀他的时候我想到了姐姐,姐姐元神俱灭之前要我答应她不要伤害那个姓凌的。所以我最终没下得去手。出了凌家庄就遇到了风三寨的人,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云深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说话的语气淡得不能再淡,可心里有些东西还是掩藏不了的。

“过来。”顾琛伸出手。

云深仍是不动,两人僵持了半晌,顾琛起身强撑着身子将云深拉直身边坐下。

“把我留在身边,不怕我杀了你吗?”云深的又疼又气的看着顾琛。

“我顾琛岂是贪身怕死之徒。”顾琛勾起嘴角回道,紧紧的拥住云深,“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难事。”

……

顾琛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睁开眼,冷不丁的吓了一大跳,云深正端坐在他身旁,一双明亮的大眼镜睁得滚圆,直直的盯着他。顾琛皱了皱眉头,云深还是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带着不同于往日的温和。

“你……想干嘛。”威风凛凛的顾先生头一次生出这种压迫感。

云深回过神来,羞红了脸,跑了出去。想起方才自己那痴呆的模样,云深想把自己灭了回炉重造的心都有了。

回到房间,云深似是明白了什么,嘴边无法控制地咧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难怪姐姐宁愿毁了元神,也不远一人孤寂永生。

如此安安静静的过了几天。这日云深又偷偷的潜入凌家庄。却还是一无所获,云深垂头丧气的刚走出凌家庄,就碰到了顾琛。顾琛看着她微微皱眉,云深看着顾琛也是一肚子火气,顾琛竟然跟踪她。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你跟踪我,还要我格尼说什么?”云深恶狠狠地盯着顾琛。

“对付一些狡猾的小人,必须要用些特殊的手段。”顾琛很平静的说道。

“你!”云深气结,又找不到更多骂人的话,只能鼓大眼睛看着顾琛,“伪君子!卑鄙小人!”

“你知道凌家庄上上下下有多少人吗?!方才若是你手中的毒药洒向井里,凌家庄里那些无辜的人都会因你而死!”

“他们是无辜的!那我姐姐呢!我姐姐就该死吗?!”

“跟我回去!”不容拒绝。

“我不想回去!”

“答应我从此不要再踏入凌家庄半步。放下仇恨,云深你会活得更开心。”

“若我执意而为呢?”

“从此你我再不相见!”

从此你我再相见。这句话着实是伤到了云深的心。原来她在顾琛的心里竟抵不过一群陌路人。

顾琛以为他可以化解云深心里的仇恨,可是这一切却都只是他的妄言。顾琛转身离去,云深正在气处,这是两人第二次背道而驰。


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云深没有再见到顾琛。说到底云深心里是不服的,她要替姐姐讨回一个公道。这一个月以来她潜进凌家无数次,可凌栝的房间除了诗词书画再无其他,对着满屋子的纸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云深气鼓鼓的坐在书桌上,无意间触动了书桌上的开关,房间里的那张床慢慢的向两边移开。那是一间密室,云深走了进去。

“好熟悉的味道。”越往里走味道越浓重。“姐姐!是姐姐的鲛泪!”

“你终于来了。”一位白衣男子慢慢的从暗影中走出来,“我等了你很久。”

“原来你没死。凌栝,还我姐姐命来!”

云深的法力还未使出,就已经被包围在火圈之中。

“鲛人遇火即化,这可是你姐姐告诉我的。没想到今日我会用在你身上。”凌栝摇着纸扇笑着走向云深,“传言得到鲛王之泪可长命百岁,我擒下鲛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想必鲛王不会不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我姐姐为你不惜自毁元神,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说起你姐姐,还真是傻得可怜,到死她都以为我是爱她的。我本想留她一命,可惜她却要坏我大事!若不是她自取灭亡,我何须大费周章的诈死引你来这儿。”

“你这个伪君子!枉费顾先生为了你从千里之外赶来,为了查出杀你的真凶日夜劳累!你这个卑鄙小人!根本不配顾先生那般为你!”

“想知道你姐姐是怎么元神俱灭的吗?”凌栝得意的走向云深,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悄悄潜入了密室。“我骗她我爱她,我要她以鲛泪来证明她有多爱我,她信了,那一夜她把所有的鲛泪给了我,哈哈哈,真是天底下最蠢的女人!哈哈哈!”

“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哎,小心,这要是碰到了火,你可就会灰飞烟灭了。不过,我也不想再与你多费口舌,来人,浇油点火!”

啪!原本应该洒向云深的油完完整整的浇在了凌栝身上。顾琛伸开衣袍飞去火圈中裹住云深,再飞身一跃,跃出火圈。一时之间局势扭转,凌栝慌乱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中尽是慌乱恐惧之色。

云深还未从方才的情绪里缓过神来,悲伤地颤抖着。直到进入密室那一刻她都还抱着希望,凌栝对姐姐至少是有几分真心的。顾琛那么好的人,他的挚友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她甚至以为凌栝抛弃姐姐是有苦衷的。可是真相如同一把刺刀,直入心脏,那种疼痛像是要生生的将她撕裂一样。

顾琛紧紧的搂着云深,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柔情。有些东西在尚不自知时早已在彼此的心里生根发芽。

“凌兄,我视你如长兄,没想到你竟如此害我!”

“我凌栝虽然是武林盟主,可江湖上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服我的?!他们叫我一声盟主,不过是看在你顾琛的份上!我凌栝武学盖世,不在你之下,为什么我要受你的恩惠?!一山不容二虎,江湖中也不可能有两个霸主!天下第一,舍我其谁?!”

“为了这虚名,你竟可以这般?”

“这般又算什么?顾兄,你我兄弟一场,由我送你上黄泉,你也不必遗憾了!”

“口气倒是不小!今日我便为民除害!杀了你这阴险小人!”

“哈哈哈!就凭你!休想!”说罢,凌栝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一股芬香的气体瞬间溢满整个密室,顾琛觉得自身的魅力正在向外消散,身体渐渐的像被抽空一般,搂着云深的手也渐渐松落。

闻到这香味,云深的情绪更加激动,“你这恶徒竟然用姐姐的鲛血!你怎么可以这般狠毒!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说完云深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往手腕上一滑,火红的鲜血源源不断的向外流出。

“姐姐,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必须要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顾琛的视线渐渐模糊,无力的倒下去。闭上眼睛之前他听到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的喊着,云深,云深……


云深做了一个很远很远的梦,远到她自己都不记得是多久了……

“喂,你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

“因为我喜欢大海。你为什么一直坐在我旁边?”

“因为我喜欢你。你那么喜欢大海,我决定,为了你一定要长成海的模样。”

“云深,你怎么总是爱穿红衣。”

“这样的话,不管在哪里,小白都能一眼认出我来~”

“叫我顾琛。”

“顾小白。顾小白。顾小白。”

“懒得理你。”白衣少年闷哼一声,继续望着眼前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海域。就这样一白一红,前前后后,怎么也分不开。

红衣少女静静的坐在白衣少年的身边,他望着海,她望着他。原本悠长的时光突然之间好像流逝的很快。白衣红裙,生死相随。这本是世间最美的一件事,可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注定都不会长久。

夕阳忽然被翻卷的乌云覆盖,浪潮像是大发雷霆的王者。少年身体逐渐被海水淹没,红衣少女仍是死死的抓住少年的手,不肯放开。

“放手,云深!”

“不要!我不要!为什么你父君犯下的错要你去受惩罚?!我不要!不要你变成凡人,不要你离开我!”

“云深,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来找你。”

“我不要!剔骨之后你会忘记所有的一切,你会忘记我,顾琛,我不要你忘记我!不要!”

“顾小白!只要你叫我顾小白!”少年努力躲过打过来的浪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只要你叫我顾小白,我就会想起你。”

鲛人的眼泪使得翻滚的浪潮更加猛烈,天空像是蓄积了几千年的雨水,汹涌倾落。

少年的身体渐渐隐没在浪潮里,直到没有一点痕迹。

南海的天空很长时间没有放晴过,那是那是南海有史以来下过最长的一场雨。

忽然——

哗啦一声,大片大片的血红使得云深觉得自己像被火烧了一样难受。勉强的睁了睁眼,脑海里一下天旋地转,尖锐的疼痛。

“顾小白!”云深惊恐的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只见一个面色焦急的白衣男子冲了进来。

“顾小白?”

“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深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男子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扔进南海让你自生自灭去了。”

云深艰难的坐起来,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轻声低吟着,哑着嗓子说道,“我睡了多久?”

“三个月。”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感觉你很熟悉。”

“生,我为你而来。死,我为你而去。我们生死相依,自然熟悉。”

“生,我为你而来,死,我为你而生。”云深重复着顾琛的话。

云深看着顾琛,越看越欢喜,顾琛将亲酿的桃花酿递给云深。云深乐得接过,入口甘醇。

“还记得这味道吗?”

云深抿着嘴摇摇头。

“不记得没关系,喜欢喝就好。”

那日云深为了对抗凌栝,生生的放干了自己的鲛血,云深的处子鲛血战胜了她姐姐的迷香鲛血。顾琛恢复意识之后,便看到倒在地上面色苍白的云深,顾琛将云深腰间的琼脂玉露拿了出来,悉数倒进云深的嘴里。可是云深没有醒过来,无法,顾琛只好带着云深回到南海求助。虽然云深偷了琼脂玉露,但她到底是鲛王最疼爱的小女儿,鲛王以血为药引,救治云深。

三月后云深醒来,可是她却忘记了所有记忆,成了如今的模样。


伍。

顾琛本是野草一样的性子。搁哪儿能在哪儿生长。不恋家不贪繁华红灯绿酒。可如今他却愿意为了云深守在南海这片无人知晓的小岛上。

顾小白。可顾小白到底是谁呢。

不管了,重要的是她醒了,更重要的是守在她身边的人是我。

这样想来,顾琛便也不介意了。相爱不如相守。

云深是被一阵烤兔的香味引醒的。循着香味,便看到顾琛正在火堆前烤着野兔,这场景似曾相识,云深大大方方的走过去。起初云深对顾琛还有防备之心,经过近几日的相处,两人的关系亲密了些。吃饱喝足,正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候。

望着头顶的夜空,云深淡淡说了句,“云本无心。”

顾琛顺势接了下去“风何来情。”

云深笑,“一个无心一个无情。我们果真是绝配。”说完又觉得不对,身为鲛人,她怎么可以对一个人类有男女之情。再细想一下,自醒来后见到这男子的第一眼便觉犹如故人,云深想大抵都合该只是刹那惊鸿。因为他们生而就是属于彼此的。

“还记得我醒来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吗?你说,生,你为我而来。死,我为你而去。那句话,我爱极了。”

“你若喜欢,以后我便天天说给你听。”

云深只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早已涟漪阵阵。

若为风故,云曰可归。

但为风故,云曰归欤。

分明是一前一后的身影,却在月光的映衬下重叠在一起,紧紧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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