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镇|三十八 忏悔录

他死了,下一个会轮到我吗?

我听说他做过很多恶,但都做得很有分寸,我的意思绝不是同情他或是为他开脱,只是,这个世界从古到今都有一些规矩是不会放在桌面上来讲的。他绝不是最坏的一个,虽然我不喜欢他,我们的立场相差悬殊,经常进行一些冠冕堂皇的辩论,但我不得不说,他比我大部分“朋友”的品行还是要好一些的。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至少从我的了解来说,不过我也说不准,谁敢说自己能透过肚皮看清人的心肠呢?上天啊,您惩罚他一定有您的道理,我怎么能妄加揣测!至少他临死前说的什么没做过亏心事的话就是假话,就凭这个他就应该被惩罚。可话又说回来,没有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们一出生就和家族绑定在一起,他可能也有身不由己的苦衷,关于这一点我是有切身的体会的。和他相仿,我的财富、地位也来自于我的家族,但这一切都不是无条件的,就算我手上的权力只有芝麻粒一般的大小,我的族人也要盯着它、攥着它、最后还要把它榨出几滴油来。说实话很多族人让我看不上眼,甚至暗地里我会鄙视他们、唾弃他们,但我却不能和他们决裂,我保护着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保护着我,而且之所以我能继承这份权力,不就是因为我当年对家族的顺从和对自我的克制吗?

我知道一切都瞒不过去了,我曾经以为我可以,那时我真是太天真了,天真的人胆子就会大一些,做起事情也就没了顾忌,可现在惩罚却已经在眼前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不会像他一样至死都执迷不悟,高喊着什么“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要坦白,尽管我知道您老人家早已知晓了全部,但我还是要说,就像是古书里说的刮骨疗伤一样,我要把那些罪恶从我的灵魂里统统挖出来。

让我来说说我的第一桩罪恶吧,它在我的心里憋了太久了,我早就想找机会一吐为快了。我曾经觊觎过我的嫂子,是的,从我第一眼看见她时我就迷上了她,她和我的年龄相仿,白白的鹅蛋脸,一笑的时候就有两个梨涡。眼睛弯弯的,瞳仁的颜色很浅,好似一朵开在墨池中的荷花,妩媚动人。她的睫毛很长,风中的花蕊一样微微地扬起,吸引着蝴蝶前来驻足。两条眉毛虽然又细又轻,却很有神采,既能显出温柔的气质,也不会过分地引起人的注意。她脸上的皮肤如白壁般无暇,左脸颊上的绛红色美人痣让她始终保有着一丝少女的可爱。她很爱笑,每次听她笑我浑身上下就感觉麻麻的,脑海里像是被一片雾气笼罩着,自内而外地陶醉;她不笑的时候总是若有所思,让我揪着心,停不住地想去弄明白她的心思。我原本和哥哥的关系并不算要好,但自从嫂子过门后,我就故意地和哥哥亲密了起来。我经常去找他,这样就能和嫂子见上一两面,趁着哥哥不在,我也在暗中窥视过她,但我什么过分的事都没干过。我只是在心里想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不是一种罪恶,而且我是从内心里同情她,因为我的哥哥配不上她,他是个混蛋。他不光在青楼里鬼混,甚至还和许多有夫之妇勾搭成奸,我记得他曾和我戏谑说,“娶回家的女人是最没有意思的,不是她们不够美,是因为她们不够刺激。”

嫂子笑得越来越少了,可能我是整个家里面唯一感觉出来的人,也是唯一在乎这件事的人。她不应该被这样对待。我有时想,如果她要是想报复我的哥哥的话,我愿意做她的情人,让她可以得到一些安慰。我敢说她一定也这样想过,有几次我觉得我就差一点就能得到她了,可我们都还不够“淫荡”,或许说是都缺乏一些不顾一切的勇气。天啊,如果我听到有人说出这样的话,我一定引用圣人的礼法狠狠地羞辱他一番,并且号召所有人唾弃他,让他臭名远扬,让他无法在青鱼镇立足;可当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却总有理由为自己开脱,更要庆幸人的心思是不会被别人知道,否则这个世界会比现在更可怕。这种矛盾是一种罪恶吗?上天啊,我心里糊涂,可表面上却不能糊涂,我信誓旦旦地下过太多我其实并不那么肯定的论断,可我当时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因为所有人都说我是对的,现在我知道,我的判断只不过正和了他们的心意而已。这是多么丑陋的行为啊,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才幡然悔悟呢?

让我回过头,接着把这桩孽缘讲完吧。从我和嫂子都意识到我们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后,生活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了。时间可以治愈伤痛,却永远不会成为化解不幸的灵药,在它的敷衍下我的嫂子一点点地麻木下去了——像是长时间炖在锅里的肉,味道一点一点地被汤汁吸收了去——直到她在二十五岁那年因产后流红不止而死。实际上,在死之前的日子里,她就已经对生活不抱有什么期待了,等待她的要么是漫无边际的折磨,要么是不可挽回的自我毁灭。

关于她死那天的记忆,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似的,想忘也忘不掉。我记得那天夜里府内乱作一团,接生婆和婢女手忙脚乱地从卧房里进进出出,黄色的烛光下我的哥哥背对着我的视线,他并没有太慌张,缓缓地摇动着手中的折扇,那是他的最爱,扇子的扇面是文征明的山水,题跋是他自己的“墨宝”,落笔的位置破坏了山水的意境,让扇面上空间显得异常违和。我比他更紧张,嫂子的喊叫声从卧房里传出来,开始时很有力气,渐渐地力气卸了,变成连续不断的痛苦呻吟。我只能在门开的一瞬间瞥见她的一只手,她的手时而是攥紧的,时而又是无力地摆在一旁,被汗水浸透,不由自主地颤抖。三更天刚过,接生婆惊慌地推开房门跑到我哥哥的面前,她手上沾满桃红色的热水,还微微地冒着白气,她嘟囔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话,大概的意思是眼么前的情况是她也难以应付的,最后接生婆拧着粗重得令人生厌的眉毛,小声地问我的哥哥:“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官人你要拿个主意。”我当时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的哥哥,幻想着他顾念着夫妻的情分能做出一个有人情味的决定,可他连一刻的迟疑也没有,像泼出一盆冷水一样把心里的话大声喊了出来,“当然是保孩子,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他的那句话,我想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如果当时院门是打开着的话,可能半个青鱼镇的人都会听见。我感觉到有那么片刻整个世界是无比安静的。我的脑子里空空的只有一个意识,那就是就算他再绝情,也不必说的那么大声。可他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如果我当时手里有一把刀,我真想把它从他的后背刺进他的心脏。等那片刻的无声过后,我再没听见屋子里传出过一声呻吟,只有接生婆的催促声、侍女七嘴八舌的喊叫声和铜盆里抹布搅起的水花声。即将燃尽的烛光跳动着,周围没头没脑地飞着一些白蛾,它们的影子在墙上变得硕大无比,夸张的翅膀和触角让我头皮一阵阵发麻,它们和我哥哥晃动的影子揉在了一起,看起来像是一个怪异的恶魔,我突然感到害怕,我怕在我身体里也流着和他一样邪恶的血液。他的话嫂子一定是听见了,我不知道她是出于反抗还是放任,总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狠狠地报复了自己的丈夫。那个孩子最后死在了她的肚子里,这也许是他的福气,没有摊上一个无恶不作的父亲。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为嫂子那夜的决定高兴还是惋惜,不管怎样,她总算解脱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和我的哥哥有什么往来,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刻意回避着他。五年后,在嫂子祭日的那天,家里传来噩耗,我哥哥被他一个情妇的丈夫当街杀死。听到消息时我竟然没有一星半点的悲伤,不仅如此,我还感到了一丝窃喜。老天爷啊,这一切都是你杰作吧!但就这一点,我并不打算忏悔,就算你将会把我打入地狱,我也相信我的哥哥已经在那儿遭受更残忍的惩罚了,如果能看着他受苦,想必我的痛苦也会减轻很多呢。

来让我说说我的第二桩罪恶吧,在这件事上我绝算不上是主犯,只能算是个同谋而已,但我也有罪,我不会掩饰这一点。这件事发生在三十余年前,起因是我那不肖的外甥调戏了一个货郎家的姑娘。那姑娘的相好是个木匠学徒,凭着一把子力气当街就打了我外甥一顿。人年轻的时候都活在一口气上,再加上我那外甥仗着自己的大伯是宁海赫赫有名的将军,凡事都只有占便宜的份,哪能吃得了一星半点儿的亏。第二天,他纠集了一众青皮无赖把那木匠小子堵在了巷子里,毒打了将近半个时辰。这群人下手没有轻重,再加上木匠小子请不起郎中耽误了病情,回到家没挨到夜里就咽了气。不仅如此,我的混账外甥还趁着货郎不在,跑上门去玷污了那个姑娘。翌日一大早货郎和木匠小子的爹娘就赶到县衙门外鸣冤叫屈,当时的老县令是个少有的清廉官吏,不仅遣人帮他们写下状子,还当堂下令把我那外甥缉拿归案。本来我姐姐家想着有大伯的那层关系,县令也不敢对我那外甥怎么样。他们不慌不忙地写了书信,差人送往了百里外的军营,幻想着随着回信的到达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可等到将军的回信送达青鱼镇时,信中的内容让他们都傻了眼,他大伯在信上说,近日里皇上对他颇有不信任,御史们也在挖空心思地找他的把柄,这虽然是个小事,不过在这个档口,他是决不能惹火上身的,只好让他们另找能人相救。就这样,他们家才想起了我,我的姐姐到我家哭了三天,还说动了很多长辈来劝我,让我帮忙化解此事。老天爷啊,你应该知道,我应承下来这件事说到底并不是想为我那外甥开罪,在内心里我是同情那个木匠小子和货郎两家的。如果我不答应,他们要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保不齐就会用些卑鄙的手段,而我绝对不会,我想尽量把坏事变成好事,尽可能地给两个受害的家庭多一些补偿,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也不能再重来,人只要活着就得往前看。我这绝不是给自己开罪,我要把我心里想的都说清楚,之后我对我的罪行还是会用同样坦诚的态度来忏悔的。

我的姐姐告诉我,他们找过主事的县令,想要在他那活动活动,可是那个天天数着豆子吃的迂腐县太爷直接把他们赶了出来。我和她说:“这件事要想成,得从两方面着手,一是要绕过马县令,把案子弄到臬司衙门重审,我敢打包票,天下不是所有的官员都是两袖清风的;二是要让原告和证人翻供,让这个案子查无所查。如果你想让我来替你们谋划,你就要答应我,我开出的条件你必须要答应,否则我就放手不管了。”她向我保证钱不是问题,我说不光是钱的问题,我要求的事你们肯定能做到,就看你们愿不愿意了。她一口就答应下来,怕我信不过,还立刻伸出三根手指指着上天发了誓。贿赂按察使大人的事,我姐姐一家做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可他们都是些欺下媚上的主,向来瞧不起贫苦的人家,更摸不清这些人的脉门,我知道这件事只能是由我来做。

我先带着价值不菲的礼品找到了货郎家,第一次上门时,那个货郎冲过来就要打我,幸好被带去的下人拦住了,否则我还真招架不住他那又大又黑的拳头。等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他的态度就缓和了一些,当然还是用各种污言秽语来辱骂我。我能理解他,要是换了我,我可能也压不住火气。我看见她的女儿躲在屋子的角落里,她的母亲和她待在一起,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女孩的脸上有几道新添的伤痕——我很确定在过堂那天是没有的——我猜那是货郎自己觉得耻辱,酒后把火发到了女儿身上。我好言劝慰了货郎一会儿,并说要给与他们补偿。货郎的火气蹭的一下又上来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托你们这群畜生的福,俺家的妮子再也嫁不出去了!”。说实话,我一直在等着他说这句话,我看着他黝黑里透着赭红色的面孔说:“那可不见得,我这儿就又一桩好亲事说给你家姑娘!”货郎瞪着我,但神情刹那间由愤怒变成了惊讶。“你说谁家还会娶俺家妮子?”货郎问我。“你未来的姑爷被你关进了县衙的大牢里嘞。”我轻声地和他说道。货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我:“你说了能算数?”我笑了,因为我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七八分了,这时女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格外刺耳,都快把肺子哭炸了,女孩的母亲安慰了几句,发现无济于事也在一旁幽幽地啜泣。货郎听不清我说话,大声骂了一句,这一骂果然好用,女孩和妇人都不敢发出声音了,只是闭着嘴隐隐地呜咽。“我家小子本就看上了你家姑娘,只不过就是行事粗鲁了点,就像是看上了一套好衣裳,还没付钱就穿在了身上,但钱是不缺的,账也是不会赖的。你家姑娘这般模样,你就真的甘心让她嫁给一个木匠?”货郎听了后,两个金鱼似的鼓泡眼转了几转,半晌没说话,我接着说:“这件事可以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也可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看你想要哪个了?”货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彩礼要怎么算?”我冲着他伸了三个手指,“三两银子?”他瞪大了眼睛说,我礼貌地笑了笑,示意他可以有更大的想象空间。“三……三十两?”说出这数字时他的口齿都有些结巴了,我摇了摇头,伏到他耳边说:“三百两银子”。他听了后打了个哆嗦,嘴里咕噜咕噜地念叨着些什么,我只听见几句像是“好是好……好是好”的话。他突然又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懊恼地叹了口气,紧张兮兮地看着我说:“那木匠家那边怎么办?他们不会罢休的。”我告诉他要放宽心,只要他这边先去官府那边翻供,木匠家那边我自会去周旋。“等我那外甥一从牢狱中出来,娇子就会抬到你家门口,你的女儿会风风光光地嫁人,排场比那些青鱼镇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会差,还有,许诺的彩礼一分都不会少,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老爷的名誉谁不知道!”货郎的怒气完全消去了,甚至可以说是喜上眉梢,亲热地留我在家喝酒,还招呼女孩来叫我“阿舅”。我婉言回绝了他的美意,因为女孩绝望的呜咽声让我的心里发毛,她不愿看我,我也无颜看她。可对这个女孩来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否则就算我的混蛋外甥被当街问斩,她的命运也将是悲惨的,没有人会愿意娶一个被玷污过的姑娘,甚至他的父亲都会嫌弃她,这才几天不到,她不就已经挨过她父亲的拳头了吗?

第二天一大早货郎就到衙门翻供,他一口咬定我那外甥没有玷污他家的女儿,玷污她的是那木匠小子,我侄子找人是为了抓木匠归案,只不过女孩当时吓坏了脑子没讲清楚事实。这些话当然是我教给他讲的,其他的证人也一一串过供词,所有人的证词都说木匠小子是逃跑时被一辆马车撞死的,而马车奔着出城的方向去了。我听说木匠家知道了货郎翻案的事还找上门去打了一架,不过那货郎五大三粗的想必应该不会吃什么亏,至于他心里亏不亏得慌我就不得而知了。这样一来,整个案子就变得扑朔迷离了,木匠家像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难言,是时候去和他们好好谈谈了。我到木匠家时,他们家人愤怒的风浪已然过去,只剩下些许绝望的余波。木匠小子的爹娘像是遭了旱的黄花菜,耷拉着脑袋,只有他家不满十岁的小儿子瞪着一双小牛犊一样圆圆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人死不能复生,与其为了报仇拼个你死我亡,不如为后人铺一条好路。”我指了指那个男孩,木匠的父亲就明白了意思,他叹了口气,用祈求高抬贵手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是他家的儿子杀了我家的外甥似的,让我感到一阵心酸。我为他指了一条路,如果他按我说的到衙门撤诉,等人放出来了,就能得到一百两银子的补偿。木匠的父亲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粗糙而有力,像两个打铁用的钳子。他开始时有些用力,可突然意识到什么,手劲一下子就轻了下来,我知道他前一刻是在发泄仇恨,后一刻则是在表示感谢,因为事到如今,就是我们不出一文钱,他也很难告倒我的外甥了。在我走出木匠家时,他家的小儿子还在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从他单纯的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可我没曾想到三十年后复仇的火焰会真的烧到我的身上,那天就是他第一个举着火把闯进了我的家门,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不,是认出了那个眼神。一切都是报应。可笑的是三十年前我还安慰自己说,“总有一天,这个孩子见过无数比我更卑鄙的人后,他就会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可恨的人。”

世上最可恨的罪恶,便是那些以伪善为名的罪恶。我无疑是个可恨的人,我曾经为了隐瞒这个事实,不断编制谎言欺骗着自己。我曾告诉自己,噩梦中鲜血淋淋的青年不是蒙冤而死的木匠小子;告诉自己,那个货郎家的姑娘注定郁郁寡欢的一生是她能期待的最好人生;告诉自己,与为了谋求私利相比,我做这一切的初衷更是出于善心好意。上天啊,我知道一定是那个木匠小子在阎王爷那告了我的状,我是个罪人,我绝不会否认这一点,但我也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您说呢?

没错,这些还不是全部,在我的心里还藏着一件事,一件令我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本以为已经欺骗了自己,相信了那件事其实并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因为就连我也不能确定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可事到如今,我知道那是我最应该忏悔的罪行,我没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了,尤其是在您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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