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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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醒来一时又难返梦乡，寂静中，难免会想起往昔的人和事来。春的欢欣，夏的乐趣，秋的留恋，冬的温馨…… 以往几十年生涯中所经历的一切，经过岁月的淘洗后，在心底沉淀下来的往往都是美好的印象与故事。
所以，有时在回忆中亦会希冀，消逝的时光能够倒回，久违的朋友将会重逢。然而，生活是现实的，人生是多变的。因为有太多的失望也常会在重逢之后产生，这又使人真切地感受到“重逢并不都是喜悦欢愉的歌。”
对于重逢之后的失望之情，俄罗斯作家蒲宁是很善于解读的。他有个短篇描写了这样的情景；在火车包厢里，两位老人不期而遇了。他俩年轻时曾是一对已打算结婚的热恋情侣，然由于命运的舛错，最终还是分了手。几十年后，他俩邂逅在火车上，激动的惊喜之后，彼此冷静下来时，那男的却暗暗思忖：“假如眼前这个傻气肥胖的老太婆真是我妻子的话，我会接受吗？唉！不！不！绝对不会！”蒲宁没有写出那女的心理活动，但这种令人失望的重逢，显然不是他俩曾经所期望的。
三十多年前，我有个很投缘的朋友。那时，我俩都爱好文学，他热衷写诗，我偏好散文。我俩经常在一起毫无拘束地畅谈文学，海阔天空地憧憬各自的文学美梦。他很有才气，其诗作也常有在各地报刊上发表。他给我的印象是“热情爽朗，志向远大”。那时我相信这位朋友将来必定会在文学上成就一番事业。所以，我有时亦会对他玩笑着说“将来你成为大诗人后，可不要忘记我这个朋友哦 ”
后来，随着企业体制改革的进展，我俩都离开了所在的单位。最初，彼此还有些联系，但渐渐地就失去了音讯。这一别就是几十年光阴过去了。在这些年里，我曾在朋友群里打听过他的消息，但结果都是似是而非。有人说他移民去了欧洲；也有人说他生意做得很成功已经是大老板了；还有人说他早已成为很有影响力的知名诗人了…… 对这些传说，我倒是觉得，他唯有成为知名诗人，才更符合我对他的美好印象。尽管在这些年里我并没看到有他的诗作发表，但也许他用的是笔名。
生活中常会有许多奇遇发生。三年前，我俩出乎意料地邂逅在杭州萧山机场。重逢的惊喜，热切的交谈，之后我才知道，他确是一位身价已有几个亿的大老板了。慨然赞叹之余，我提起了我俩曾经的那个“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美好年代。然让我料想不到的是，这位昔日热情如火的青年诗人，如今事业有成的大老板竟用不屑的口气对我说道：“其实，我们那时候都太天真幼稚了。”
“不会吧？我觉得那时很美好呀！”我不解地回道。
“但后来你我不都成了下岗工人？！要不是我抓住机会南下深圳去商界打拼，光靠写诗作文，我能写出如今这一切来吗？”
他还不无惋惜地叹道:“要是我能再早几年出来做生意，现在的资产又何止这区区几个亿。”他健谈的个性仍如当年那样爽直。在近一小时的交谈中，只有他在滔滔不绝地向我炫耀他的财富，他的生意，他的情史，以及他在商界官场打交道的厚黑手段……高谈阔论中，他还时不时地对我的观点和现状幽默地揶揄几句。虽说他讲的那些话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但我还是感觉到，眼前这位侃侃而谈的商人已非我美好印象中的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激情诗人了。
我清楚，如今在我俩之间，若想再保持以前那种志趣相近、意气相投的友谊，显然已是不可能的事了。毕竟我和他之间存在的差距实在是太过悬殊了。
这正如蒲宁所说的那样“不同的人具有不同的‘生命速度’，每个具有个性的人都有自己的规模。”这也使我更多地联想到；为什么有好些我在人生不同阶段交往非常密切的知心朋友，在多年后再次重逢时竟会像路人一样的陌生？为什么有几个曾经称得上是我的莫逆之交的好友，却会在多年后再次相遇时，竟会变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也许，这就是因为各自的‘生命速度’不同的缘故吧？
诚然，当人们以不同的生命速度向前奔跑时，由此必然会产生出差异来，并导致了各自所处的社会地位的不同。同样的原因，也常常会在兄弟姐妹及亲戚当中产生距离与隔阂。有时候，甚至连夫妻之间也不例外。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既然这种因‘生命速度’的不同，在人之间会产生差异与隔阂的结果，是人生中不可避免的必然现象。那么，为了不让久违的好友在我心中留下的美好印象被瞬间破碎，最理想的做法，还是不必重逢最佳。